张夫人昨夜游船说经,和旧友们一聚,又与郑老爷算是几十年来头一回见了面,她一夜未睡踏实确实刚刚才起身。然而连逢紫也能看出,康安县夫人张秀蛾神采奕奕,她银丝发髻精心梳过,耳边翡翠铛,发髻上斜簪了两支镶四方绿翡翠的银钗子,配着裙子也是杂间色遍地云朵绿绸裙。
她心情极好的模样。
逢紫丫头极是聪明,便暗暗为家里老爷欢喜。家中郑娘子打发她来之前,早就背着冯婆和丫头们商量过:“请爹爹游船听经?还请了不少宫中旧友?”二娘子一听就明白,“这算是张夫人自己安排,和爹爹相亲了?还请了几位好友一起掌掌眼?”
如今看来,相亲之后张夫人并没觉得失望。
甚至她的几位旧友也觉得郑老爷堪配康安县夫人。逢紫暗笑着,二娘子总算是放心了。她早就恨不得亲自送养父来相亲,方便她出面在宫观各位贵人面前送礼打点,请他们回宫后都夸郑老爷是个上年纪但有财有貌,身子壮健果然是军伍出身的忠厚老实人。这风声自然要传到官家耳朵里去。
郑好人的养女当然也是好人。
这真是一举两得。
逢紫心里转了这许多的转,张夫人这样的老姜,可不会看不透小丫头的心思,她微微一笑,今日特意妆扮了出来见这丫头,自然就是为了这一番结果叫郑家娘子明白。心里有个数。至于逢紫此来仍是有事请教:
“我们娘子,还是担心陛下看她不类好人,又贪财恋势……我们娘子忧心不已,差奴婢来请教夫人,莫非官家的意思是,要让邓娘子与三郎结亲,这才能让二娘子洗刷清白?”
张夫人失笑,摇头道:“我看她和张娘娘日渐亲近,这样就行了。陛下知道了,知道你们二娘子对张娘娘忠心,自然有她的好处。天下间贪财恋势之人不知凡几,但若是侍上能忠心便是有情义之人。更何况你们娘子也不是求个德,淑的封号,不过是能理财的女官之位。她家资富饶不乱伸手便是德行了。”
逢紫大喜,说到这里,张夫人还叹了口气,“倒是她进宫这事,因为你们老爷问。我拖了几天不便回答。”
郑老爷到现在还以为养女参选是想当皇帝的妃嫔。
“依我揣测赵公子的为人,他恐怕不敢出声的,但你们老爷若再问,我也只有直说她想谋上内库官的位置的了。”
逢紫连忙再三为二娘子谢过。又问起了赵若愚此来见郑老爷是不是求亲的事。再说了赵若愚那一句话——他要和郑老爷说清什么事?难道是亲事?
张夫人手上端着干果甜茶,吃了两口依旧是摇头:“这事不好办。我虽不知道他说什么,但无论什么,你们老爷自己的主意才要紧,他难道盼着二娘子进宫?断不是如此。反倒是盼着她嫁个进士人家平平安安过一生。今日又特意接了赵公子过来,只要他说一句身边如今没有妾,你们老爷是会相信他的。”
逢紫自己也觉得这是个死结,再者也佩服赵若愚敢弃考上书,私心里觉得和二娘子匹配,倒觉得这事也许是好事多磨。她便按二娘子的话,陪笑道:“二娘子的意思,请夫人出面在老爷跟前说一声,也不用拒绝亲事。只说既然赵公子有尊亲在堂,得请赵从俊老爷夫人一起上京城,两家长辈说好这样的亲事才算数了。”
张夫人听得这话,倒是笑了:
“本就应该见见。这是正理。”拖延得极有道理。
沉吟后,她放下茶,把逢紫叫到跟前又低声说了几句,“和你们娘子说。不要小看了赵从俊,他如今就算是亏空大笔。官位不保,但只要他进京城里,照旧能和寿伯安、理国公这些老宗亲大们昂着头说话。他是远支旁系却不是个寻常宗亲。多的是宗亲欠了他的情份。所以汪孺人才和他有交情——”
逢紫领了这话回去,郑娘子鬼鬼地打听:“张夫人有没有提,她觉得老爷怎么样?”
“……一个字都没提。”逢紫毕竟是得力的人,眼神儿看得细处,不由得抿唇笑,“但奴婢看着张夫人跟前有两个丫头在做针线,做的可不是女人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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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身上可是有病,老大写信说京城里有御医,我就让她来了!如今闹着又要参选!”郑老爷叹着,赵若愚听在耳中便放了心,原来进宫的事不是郑老爷的主意。依旧是郑二娘子自己的主张。他便实话实说,“一则要请父母来说亲事,二则,令爱应该是别有中意的人。”
“那是谁——?”
郑老爷一怔,转头看邓管事,邓管事装不知道,赵公子连忙又摇头:‘实不敢隐瞒伯父,令爱难免对晚生不喜。实则是晚生自己——我不急着订亲事。”
“什么?”郑老爷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连邓管事也不解看着他。他年纪可不小了。怎么还不急着订亲?
“……过几年不妨事。”他苦笑着,站起而长施一礼,“晚生其实一直无心于婚姻之事。”
这话说得突兀又恳切,旁边邓管事讶然看他,郑老爷连忙要扶他,他再施礼惭愧道:“澄堂兄在明州提起三年之约,让晚生三年不娶叫平宁侯府以为我们两家暗中有意联姻,以为郑娘子只是为了参选得一个好名声,但便没有此三年之约晚生也不会婚娶。此事与二娘子的亲事并无关系。”
他自问是诚心解说明白,也是答应了给郑二娘子一个交待,邓管事立在一边沉思着又看他两眼,眸带恍然似乎听明白了,然而郑老爷仍是误会了:
“不行。不要听老二的傻话!什么三年不三年。”郑老爷想起养女也大了,怎么还要什么进宫三年再出来?这事听着就不靠谱,哪门子的出来?张夫人出宫他是亲眼看过了,和几十年前的秀蛾相比,人还是那个人,但到底和他一样老去了。耽误了多少青春年华。全是因为他当年征战一去不回。否则她何必跟着进宫?
想到这里,他心里发酸,顿时痛着养女可怜见的绝不能如此,越发对长子郑锦文不满了,“老二的亲事可不能这样!叫人去把锦文叫过来!我问问他怎么照顾老二的?”
郑老爷嘴里的老二就是养女二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