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亲事——不好让老太太知道!”
城外小园子里,春花娇妍流水潺潺,仆从们在忙碌准备府里老太太来踏青。在园子里开赏花宴。任家长子坐在一侧小亭中沉思着,倒是几个儿女和侄儿女先坐船来了园子,正在亭子外面玩得尖叫声不断,各人皆拿着新摘的花儿来斗花斗草。
他为难地看着孩子堆最大的庶女任颜娘子,这孩子粉色衣裳,十岁便出落得小美人儿一般,极得他宠爱。再者她母亲已逝。平常养在正妻膝下。按说,正妻并没有亏待她。教养得出挑。诗书也背得,连老太太颇有几分喜欢她。
但这亲事……
“爹爹——!?”任颜正摘了支花儿,容比花娇,她提着粉裙子跑到了父亲身边撒娇,“爹爹帮我戴花。”
任大公子惊醒,连忙笑道:“好,爹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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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在一直掌家的婆婆跟前,任大夫人只能把庶女和江西茶商罗家的外孙子说亲的事提起。也是她的庶女任颜和赵若愚的庶弟赵若痴在说亲。
“媳妇也是无奈。江西那边和咱们家有生意。官家正叫人在查茶酒司里的亏空。江西茶场又多——”她说得含糊。
“……”老太太没出声。几个儿媳妇却是刚知道这事,听得查帐两字便惊,顿时不出声了。任大夫人暗恨她们几人嘴碎,说她苛待庶女配了一个破落宗亲家的庶子。
这门亲事确实有些不般配,但绝不是她的私心。
再者赵若痴这孩子,她是仔细打听过的。
她只能在老太太面前解释:“母亲放心。媳妇盘算,查帐也不是大事。只是万一茶酒司查帐,查到江西茶场,这就得让赵从俊和江西宗亲们帮着掩盖掩盖。这事才要紧。所以才委屈咱们家的孩子说这亲事。”
“……人家的孩子怎么样?大郎着实打听清楚了?”老太太坐直了,便有婆子们持杆把青竹班竹帘子一一放下来了。竹响声中舱内一暗。
青光波影,隔帘落在姜黄色团花织锦地毡上,透出了阴暗蓝光。
任大夫人听得老太太的口气,知道是允了。大喜放下了心里的不安,果然老太太极精明,一听就知道这门亲是必要结的。否则京城辛家岂不寻机生事。
辛家如今有了长公主做靠山,有个辛内人做了官家的承御,必要揭出江西茶场里种种亏空来和任家一争高低。
那时反而要出破家的大事。
她连忙道:“母亲放心。那孩子叫赵若痴。夫君着实打听了,在才学上有几分像他的兄长赵若愚。听说也极聪明会读书……”
“像赵若愚?”听得这话,老太太倒是点了点头。
刚才赵若愚坐船路过,她是亲眼看到了他一身月蓝儒衫站立船头,额头系着镶珠蓝发带,年纪虽然大了一些,果然真是玉面朱唇的宗亲才子。风起处,他脑后半尺长的发带如春光中游絮般扬起飘飞,正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若是有三四分模样像了兄长赵大公子,再有三四分读书像了兄长能读出个县学、府学里的好评语和好名次。进京城宗学或是太学自然有咱们家来设法。”
一想到这赵若愚是乡试第一,府试第一,礼部试亦是第一。那怕是殿试弃考,任老太大也觉得这亲家还不错:“会读书,平常和商家也来往是个精明人。这样的人物是兄长,弟弟也不会太差。”
“……媳妇也是如此想。”就是因为赵若愚不是个书呆子,罗家才怕唯一的外孙子被弄死呢。任大夫人没好直说,顺着老太太的心意笑着,“所以着实打听了。罗家老爷前儿写信,求着大郎引见,想花重金在京城请个大儒,说是江西无人能教他读书呢——”
“喔。咱们这样人家的子弟愿意读书就是好事。如此,那孩子倒是配得上颜儿。”
老太太满意了。
年纪大精神不足,前两年病了一场后才渐渐把家事放手。她看了长媳一眼不想多提她长房里的事,还是叮嘱:“颜儿虽然是庶女,却是这一辈里的庶长女。亲事要体面。”
“媳妇知道,母亲放心。”任大夫人只敢陪笑,没敢说实情。
赵若痴确实又聪明又可爱,但任颜十岁了,但赵若痴却只有五岁。好在赵家在江西,罗家巴不得结这门亲事只想攀附上京城任家,不在乎外孙媳妇是不是大五岁。
弟媳妇们不知道这事还有这花巧,但同样不甘寂寞,笑道:“大嫂,你没听说?他们家的长子赵若愚和泉州郑家在说亲?”
“郑家娘子?平宁侯府的那个女儿?”
任家大少夫人一听,就有些警觉了,老太太亦问:“修国夫人在北方生的小女儿?”
平宁侯的妹妹程仙姿,本是卢家长媳,后来在北方嫁了一户刘姓人家。逃回北方后因为种种推恩封赏,早就受封了三等修国夫人。
长女卢四夫人受封了二等永定郡夫人。
“你们不知道。”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消息听得不少,“说起这郑娘子,我早两年隐约在殿中省听说本应该也有个县夫人或是县君诰命的。不知道怎么这回没封?日后若是有遇上。你不可小看了她。”
“是,母亲——”
老太太在御园里,远远见过郑娘子坐马车去面圣。尤其是傅映风骑马押着车,他和那车里郑娘子说话,她这双老眼不瞎,能看得出傅府和郑家恐怕暗中有来往。这岂不就是郑家和范宰相府有来往——?
她可是知道郑娘子参选的事,亦听说了是使了钱走了张宰相府的门路,才能过了一轮。就为了得个好一些的评语,免得和许苏两家不对付传出做外室的流言不好说亲事。
郑家和京城里两府宰相都有来往。老太太在意这事。
“但那郑娘子,听说泉州城有什么做外室的流言——”任大夫人这倒是打听过了。
“……他们家抄过家。突然又复起。有闲话倒也难免。”老太太果然就是有人老精,一针见血,“再者,私商人家不过是一时暴富。胡乱使钱,家里有什么规矩?本就不放在我们眼里。但这郑娘子不一样——听说她们姐妹不和?”
她摇头不看儿媳妇们刚挑选出来的新鲜玉簪花,挥手让捧花盘的婢女退下,沉吟看着河面的水波流转,
“去和老大几兄弟商量商量。江西茶场查帐这事和卢参政家、平宁侯府有什么关系?他们这几年再三想插手拿咱们家的生意,打秋风要钱倒罢了。总得应付。但平宁侯家的卢四夫人向来和燕国公夫人交好,胃口可太大。”
任大夫人点头。
以往卢四夫人想参股做些任家不上台面的私茶生意,老太太都没应。
“郑家别人倒罢,单是这郑娘子,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往来往来。”
“……是。母亲。”任大夫人却是愁,老太太没精神再细问内情,任家如今和赵若痴结亲这明摆着是和赵若愚作对。以后怎么和郑家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