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娘子虽然看得开,觉得傅九并不是故意和她作对。但仍是一肚子气,觉得傅九真是她的死对头。她怕回房坐着会把自己气炸,便哼着道:“去园子里逛逛。”
丫头们知道她心情不好,皆是陪笑,逢紫尤其体贴:“娘子来了几天,都没好好逛过这里,报恩寺的园林最出色的就是有上千株黄澄澄枇杷果子树呢。”
嫣浓一听,远看着隔墙月夜光下,寺内东南最大的园子里果然黄云连锦像是结了无数果子,不由得接上话:“逢紫姐姐,算节气,枇杷过几天恐怕就要摘果了。这寺里和尚们打算怎么办?”
“按往常,这些果子早就分包出去,各府里都订了。余下一百棵应季摘果供在佛前。也是留给信众来摘。说是亲手摘的有福缘,姑娘也请去玩一玩摘几个果子?”
“……求福缘?摘果子也要给和尚交钱罢?”郑二娘子没好气,痛骂着和尚死要钱,秃头们表面充贤良,装四大皆空,她重重叹着:“我就不应该学着和尚,假冒好人。”就应该和傅九大吵一场才对!
“其实我——很窝囊是不是?很怕傅九是不是?”她越想越不忿,站住看丫头们,又看冯虎,“傅九要是心里有我,不就应该帮着我们家开海?他不帮我,就是骗我是不是?”
“……”丫头们为难互相看一眼不知道如何回答,冯虎依旧从容:“因为他没有爵,你不是要进宫?”
“话不能这样说,我不是因为他没有爵才要进宫,我也没骗他——”她连忙反驳,说完最后一句就自己闭嘴了。站了半晌,垂头丧气道:“回去吧。给和尚送钱去。他们真贪——”
:胡说——”冯婆子正出来接着她,在白象居外的园径听得这几句,就板脸骂了:“姑娘家怎么说话的?住在佛祖家,也不怕佛祖怪罪?”
“……我是在说自己。”郑二娘子委屈着,赶紧陪笑,想想没办法骂傅九,更不能说自己方才假充大度贤良没和他翻脸,她连忙过去挽着冯婆子,“妈妈,我天天足不出户,让人以为我天天读书习字。我心里却时时想着出门踏青摘果子,这不就是充贤良?”
逢紫忍着笑,嫣浓连忙帮着附合,冯妈妈立时又心疼她了:“老爷说你不要参选,让你在家里玩耍就好。你不听。罢了。婆子我今日也不抄经了。小蕾——”冯妈妈使唤起小蕾来倒是飞快,“你脚腿快,应该多跑跑——”
小蕾被差去找知阁僧,问问大和尚,寺里什么时候摘果子。替郑家订十颗树。她一声不吭,点点头就去了,逢紫看着她的身影,又看看旁边的冯虎,突然就觉得小蕾就是女装的冯虎了。
“妈妈,摘果子下给我做枇杷果子饼,好不好?”她撒娇,“妈妈少抄几天经罢,歇一歇。小心眼睛花。”冯婆子一听就笑得眯了眼,“还是这样嘴馋。在泉州就爱吃我亲手做的荔枝果子饼,如今又想吃枇杷?”
郑二娘子终于被果子饼给安慰了。
傅九知道郑二娘子喜欢吃瓦子里的樱桃果子饼,便也猜到她但凡是时新果子做的饼都爱吃几口。他心情极好,踏青月影大步一路出寺,吩咐着丁良:“去瓦子里的李记焦蒸饼店,订一盒子樱桃果子饼。明日送到白象居里,给二娘子尝尝。”
丁良连忙应了。又悄悄给公子出主意:“公子,小的还在寺里的打听了……”
“你是说,郑娘子也在抄经——?”他听得这一句很是讶异。这娘子不像是这样闲。他嘴里诧异问着,脚下出了寺正要上马,守在外面的家将们来禀告,范夫人担心他,已经差了人寻过来了。
“和母亲说,我这就回去了——”他连忙丢了马缰,走了几步和范夫人差来的老家将说着,“让母亲不要担心。儿子从坟山回来,和明州许家的公子许文修约着寺里见一面,说说公事。”
他拿着许文修做挡箭牌,老家将一听,知道许家是以前为老侯爷捐过军饷的旧交官商,很是放心地回去了。范夫人不过是担心儿子去帮着继父傅家祭祖打理,心里有委屈,怕他半路上又出了什么事。家将想着,如今九公子只是见见老侯爷的旧人,这当然是公子在清明时分想起了老侯爷。
见得老家将去了,他才转身看丁良:“郑娘子为了什么,抄什么经?”
“小的听说,是她跟前的冯妈妈在抄。”若是平常,丁良绝不愿意提这些祭亲人的事,他也怕公子难过,但现在郑娘子也在抄,公子绝不会骂他,他陪笑着,“寺里的僧人说了,郑家娘子已经说好清明后订上一百本经书抄写,七月半鬼节的时候烧给郑家的旧人。”
“中元节?”
他点点头,这日子要烧包烧冥钱,烧上一百本地藏经给亡者很是妥当。再仔细问过,原来是丁良看到了冯婆子带了郑家的丫头去买了好几套抄经纸、墨、香。
“你也去问问。再买一些,我给父亲抄十本。”他终于是叹了口气,“父亲知道儿子如今姓傅,必要难过。烧些佛经也为父亲在地下积些福缘。”
“……是。”丁良听得公子把话说开了,终于一块大石放下。
他回了家里,一如平常去继父书房,把城外坟山修一段山路的事情交待了,傅四老爷向来是谨慎对待这个继子,夸赞一番连忙打发他回院子去歇息,还暗示了一句:
“你的亲事,我和你母亲商量呢。不需担心。”
他心里有数,多年过去早就知道傅四老爷是个厚道人,虽然没什么功名之心,但性格温和,绝不会苛待继子。生为继子若是敬他为父尊他三分,他必还以之一丈。
否则他傅九公子今天岂不是白活了一回?
他当然不打算去想,范夫人找夫君的眼光不错。在他心里,母亲的夫君——他自己父亲依旧只有老侯爷。但傅四老爷人也不错这种话,他打算将来成亲搬出傅家,恢复旧姓有了爵位和郑归音做了夫妻后,再悄悄和郑娘子说说。
施礼退下后,傅九回到院子里。
“公子回来了——”自然有柳空蝉和丫头们欢喜迎上,为他换衣奉茶。正房中灯光被挑亮,尤婆子在桂妈妈的厢房里说话,隐约听得公子回来了,隔窗看了看,只见得正房里灯火通明,丫头们莺声燕语,和九公子的说笑声起。不像是九公子在独自生闷气,她这才合什念佛,起身离开回去向范夫人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