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二娘子,这前后三百多件描金箱柜皆是二娘子名下,这一些金银器是老爷名下……”
“三郎呢?”
“三郎名下有一处宅子。这乔宅是三处宅子并在一起的。”
她后知后觉得察觉郑大公子是个好兄长,来京城里的置业没忘记家里人。暗啐着:“我
可还没忘记他交了许文修这个朋友!”
她起身,拿着帐本子一间间屋子看箱柜、看金银器,每间屋子都有厢军或是小黄门在看押,要查验她手上户部的公文,并丁良跟着,带着天武衙门公文。一间间院子也是手续烦琐。傅九在外堂上听得这回报便笑:“今日轮值的是修内司的老档罢。听说和卢四夫人交好?”齐安在下面会意点头,又笑:“和大人也交好。”
“那是因为淑妃。他一总儿为难张昭仪的人罢了。”他听得郑娘子这样被为难居然一声不吭地什么话也不说,安安静静走章程验公文,他叹着,“倒是好忍性儿。不肯替张昭仪得罪人。上回在御园里怎么不是这作派——?”
齐安本还没察觉,这一听着也禁不住笑了,傅九想想上回在御园她是和他生气呢?今日她像是心情不错?他到底不忍她处处陪笑脸,便道:“去打个招呼。她家的东西,随便她家看。按旨让他们家领走赏还,这是陛下的意思。”
“是。大人。郑娘子的意思倒还留了一百多件给内侍省办差的押班。小的们和看守厢军们也得了一百件。”齐安在堂下禀告。
“你们退回去,叫丁良另赏你们。”他沉吟了,又摇头,“罢了。也不用退。丁良赏了
你们后叫她们家的冯管事出面,再把这一百件叫你们收了。算是他们辛苦钱。“
“是,大人。”齐安早知道是如此,乔宅如今是天武官和厢军们看守。便是有上官在,
傅大人也不会天天在这里办公。搬运财物的琐事太多。箱柜一碰撞就要掉金漆。尤其金银器最叫人贪心,挖一块就坏了。只有人人得了郑家的好处,办事才可能不出错。
她在乔宅里十几处院子全走了一圈,终于路一处临水院子,左右看看绿芭蕉倒映碧水的风景,知道这就是乔宅的中心厅院了。老帐房私下里和逢紫说了,逢紫上前一步轻声禀告她,“二娘子。这院子正厅大柜里放着有草扎的小人。上面写有朱纱黄符咒语。”
“……拿过来我看!”
转眼就呈上。她拿在手里,看着居然是姐妹两个女偶小草人,背后贴着黄符。她一看时辰八字就冷笑了,“原来是我和卢四夫人?”
逢紫一惊,连忙道:‘奴婢疏远了!”伸手便要接过来,把符咒撕去。她以往因为二娘子的亲事,曾经问过大公子,问清了二娘子的生辰。
明明不是这个时辰。
果然,郑二娘子摇头笑笑:“不妨事。”
“奴婢本来记得,比这符上晚了两个时辰。”
“我不太记得生下来的辰。勉强和哥哥说的。也许草人上这个时辰才是真的。”她取了
草人背后写的着生辰八字,淡笑,“平宁侯府里和卢相府里,规矩也不怎么样。我的倒罢了,永宁郡夫人的生辰八字竟然还叫人知道了?”
能知道这些事的不是卢十七娘又是谁?除了修国夫人和卢四夫人,谁又知道她郑归音的生辰?她们能和谁说?她想着,突然看逢紫:“咱们要不要报官?”
“……”逢紫一怔还没回过神,她就摇头了:“不好,要连累傅九。这里是他在看守。
算了——”她把那两个草人一抬手,直接丢进了水池子里。
逢紫只能暗叹了口气。她是想过要报官的。郑娘子盯着水面看了半晌,突然扭过脸,
又是一脸自我感动着:“你说我对傅九这样好。我找傅九借借东西,对付卢十七娘。他会不会借给我?”
“……”逢紫卟哧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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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良远远看到郑娘子丢了草人,转身到了外堂。正要进去却看到了平常少见的人。他
止步找了人问:“皇城司的人怎么来了?”不会是大人昨天换出了两个草人,要替郑家报官?
“大人召的。”
傅九在外堂上坐着,手边漆匣子里才是两个真正搜出来的黄符草人。方才郑归音看到
的是没作过法的。是丁良换了出来没叫郑家知道。
齐安亦听说了这件事,但大人没问他,他便不会多嘴,只谨慎禀告着:“大人,以卑职
来看郑大人受张相知遇之恩,如今托庇于张妃之门一心为张妃奔走。但他这人心里头一位还是家里人,是郑家的人。”,
“如此就最好。”他手中端茶,点头道:“你方才说是隆仪伯打发人来了?”
“是。”
齐安暗忖着,大人你叫官媒来到这里来,难道是打算今天和郑娘子说亲?
丁良在外面也吓了一跳,因为看到了临安府里的官媒婆子。公子前几天听说了小草人
的事,打听了是郑娘子的时辰,就忙着拿自己的生辰八字来对。他还是头一回知道大人居然特别信这个?
齐安亦是在堂内吃惊着,看着皇城司的小武官带着一个官媒婆子来了。候在了阶下。本朝的媒婆子黄衣紫裙,一眼就能认出来。多亏丁良和他说了,大人要是查出来他和郑娘子的生辰八字不相配,大人就得替郑娘子再编个八字时辰才能告诉范夫人。
尤其是范家的外祖母范老夫人最信这些,公子绝不会大意。
齐安本是江边北营健卒出身,跟着傅九回京城被推荐做了内廷武官,傅九是他的恩主,
他对大人的家事知道得亦不少了。
生辰八字的事罢了,原来大人还记得隆仪伯的事。齐安转身下堂招手时,还想着,隆
仪伯是理国公的亲近侄儿,如今在皇城司里打打下手,原来是管符咒巫偶之类的案子?
进堂的果然不仅是隆仪伯手下的武官,确有个干练婆子,傅九看两眼就看出这不是个
普通官媒。这妇人容貌平常神情镇定。上了五十岁,但实际上四十左右,她身上的紫裙质地中等。细布所制。腕上有镶珠银镯。看这打扮就知道这妇人不仅是官媒婆子,还是在皇城司里有差使有品级的。多半是一个从九品的坐探女吏人。
“大人——”小武官极谨慎,在堂下陪笑。
如今进士为美,其次世家。这些清贵中人有一些还从不愿意见世俗下吏,因为下吏性
情贪鄙,更何况是女吏,“她是官媒又兼着钱塘县的牢婆子,再在皇城司里领着一份俸。”
“……”傅九失笑。
“大人。外人并不知道。卑职带她来,是有些事大人若是再问,她最清楚。不知是不是妥当?”
“不妨事。天武衙门里也有女伎行首当差听唤。我们大人公事公办。”齐安代为开口了。
傅九在前堂上见了一个妇人,这事由丁良转身抢先报到了偏厅上。
郑娘子亦在公事公办,她在厅上查着自己家的财产,一脸她不是来见心上人,她是来衙门领回家产的认真。他没没敢进去,只递了眼色和逢紫在廊下小声说着:
“别看那婆子不起眼,平常瓦子和暗门子里去得。国公府里也去得。城北钱塘县十万
户。平常小巷小户她都清楚得很——”
京城临安府,下分了钱塘县和仁和县两县。城中街坊两县各分一半。再加城外不同的村落。逢紫一一记得,再三谢过了丁良。丫头暗忖着:
二娘子一直说,傅九公子做太和宫采花使的差事是好不容易到手,拿命拼来的。他轻重分明绝不会为了儿女之情应付朝廷差事。她也不愿意拖累他的前程。
如今看来,傅公子和二娘子行事都喜欢讲个拿捏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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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天,京城住下了多少外地选女?”傅九在前堂,果然勤谨问着差事。
“回大人。两宫选女共六百人左右。有父母陪着上京城,也有投奔京城里亲戚。有
其中三百零二十六家住在钱塘县。六百人中又有八十六家是娘子独自一人上京城,身边带一两个仆妇。卑职都有名单记下。六百家租赁的屋子、借住的亲戚家地址也都记下了。”
婆子一一禀告,她难免殷勤,事事精细为上官设想。但头不敢抬双手捧着薄薄一本小册子。傅九倒有些意外她如此能干,笑了:“我不过吩咐一声,打听她们是不是已经全到了。免得殿中省里老档们找不到人来问我。倒是有劳你们大人——”
小武官喜气洋洋,连道不敢,他们隆仪伯和大人什么交情。傅九笑而示意。齐安立时就上前赏了。
“多谢大人——”
小武官知道这差事办得叫他满意,隆仪伯那里可以交差了。当然喜不自禁,把赏钱往自己口袋里一收,扭头,“快,行礼谢过大人。”婆子已经连施了礼。傅九把她的名单子收到手里一看,字迹丑拙,纸面却是极干净。知道在小民而言这是非常难得了。便有了兴致多问两句:
“家里父兄是牢头出身?”
以他的眼力,知道这样的妇人总有个来历。读书人家娘子再穷都不会来做牢婆子和吏人。这婆子应该也是一代代小吏家出来的。
毕竟全天下能把子女送学堂或是请师傅,识字写字的人家不多。一百户人家仅有一个。小吏人家却是一代代办差学了。就教了儿女,是家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