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6 不死心
作者:曹苏      更新:2020-04-09 14:47      字数:2536

郑归音在夜色里,还在灯下算帐目。她拨拉着算盘,算着郑家子弟这十年来越长越多,十来岁要学门手艺要跟着学做事的人最多了。

她愁得不行,把京城里的铺子算了又算,学徒伙计的人数写下来,再把没事干的少年子弟人头对一对,终于抬头叫了嫣浓和逢紫商量,一脸担心:

“这不好。婴戏巷那这宅子大,人手不够。万一有贼怎么办?再送二十个孩子去吧。我们家的子弟别的不行,躲着打闷棍的胆子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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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大娘子亦在说着,郑家送来的子弟十岁左右的最多,虽然月钱是郑家包了。但光是教这些孩子做事,就熬白了头。十岁左右的孩子个个都是要揭瓦上梁的。

“我还以为你心里没数——天天想着怎么接汪孺人来。你当他们不知道汪孺人是谁?”赵若诚大笑,又拿筷子要吃第三碗。马大娘便啐着他:“我就是自己不行,想请云奴来帮衬。否则我不知道要省事吗?生意上能托谁?”

大宅子里的松柏是老松,松叶碧厚静立无言。这才一顿饭的功夫,不时就有家人来禀告回事,赵若愚倒也罢,外事毕竟少了,就是来了几个贴子要请赵若愚吃宴。接着就是赵若愚打发伏安过来,问他吃好了没有,请他过去书房说话,马大娘子还要问着伏安,公子那边送了饭没有,用过了没有。这厨娘的手艺公子觉得如何?

“公子没说什么,小的吃的着却是好!她徒弟手艺这样好了,师傅更不要说了——”伏安笑嘻嘻,“嫂子好当家。”

泉州厨娘来试灶时,她一并看中了她的两个徒弟老实,也雇着留了下来给仆人们做饭。因为还是没出师的学徒。月钱只有十分之一。师傅天天带着徒弟,还能让家里那一群郑家送来的上灶孩子跟着迟早学点手艺。

免得叫郑家过几年说嘴,说把人送来了竟然半点没到手艺,白被使唤一场。

她跟着到到茶水间,看人煮了茶,再安排了两盘子新切果子盘叫莫香翠和莫象画送过去,又塞给他们两个一人一个新鲜果子。她们笑嘻嘻:“多谢管事大娘子——”

马大娘子啐着:“你们若诚叔才是大管事。”

“哪能呢……”

说笑着,她转身到了厨房再转了一圈回来,看看大小仆们吃过了没有。在内门里安排了守门的婆子三四个,叮嘱了不许吃酒不许赌钱。但宵夜是有肉的。过了一个时辰,赵若诚回来说是大公子早就在温书了,他刚刚带着人把宅子沿墙巡了一圈。安排好了守夜的人。

“若愚他——大公子没提别的事?”

“妇人之见。还没有发榜,前程都没定,你要他要提什么事——?”

夫妻俩又重新商量着,按若愚的性子绝不可能说什么为了云奴娘子,对赵秉义、平城郡王不在乎了。他们害死弟妹的旧仇也不在乎了。

别说是和他联手的郑家难免要疑他,便是泉州拥戴他的宗亲们也要疑他了。

“郑家一直不肯结亲,不就是为了这回事?”赵若诚梳洗,抹着脸和妻子悄声议论,到得上床时也在叹,“公子说,郑娘子觉得他更喜欢云奴娘子?我想郑家太疑了些,他难道能真的做出来——?”

赵若诚是不知道,郑归音确实亲眼见过赵若愚选择了汪云奴。但马大娘子却是隐约从云奴口风里听说过,但也不敢说。在床头坐着时悄悄道:

“他太不容易了。多走一步恼了郑娘子。少走一步叫云妈娘子孤单伤心。更不要说外面叫人怀疑多话,他的前程就没有了……”

马娘子看着丈夫的湖绸新外衣有破缝,顺手拿了在灯下做着针线,赵若诚闭目歇息,听得这话久久不语。

油蜡香灯照着夫妻俩各自一身家常薄棉布内衫子,桌上细点细茶,瓷器是极洁净的。窗格子月光中是重重花影。自家两个孩子都送到宗学去读书了。

马娘子放下针钱,上床就寝。早就心满意足只盼着赵若愚也能成亲成家。

“妇人之见。做大事有大志的人,有几个容易的?”她快睡着时,赵若诚才说了这一句。她翻个身早就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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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若愚主意已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和交好的士子们约了去了灵山寺。此寺在御街边上,临着六部官衙所在的祟义坊,离他们寄居的太学也不远。

刚到街口就让赵若愚几人看呆了。一眼看去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单是无数女眷就订完了客舍准备从四月十五日住到七月十五日结夏供斋,游方僧人们这三个月都不再出行,颂经不绝,直到七月十五日解夏节才能离寺。

信众更是数也数不清,他们别说挤不进门,在离着大门还远的地方就寸步难行了。

“罢了,不受这罪了!去报恩寺。”

“报恩寺也差不多!”

“不妨事。我约了寺里知客的大和尚。”

他早有去报恩寺把狮驼客舍里看一看,想订下来的打算。这一回从角门被知客僧接着进寺很是顺利,但他到了狮驼客舍前,偶尔一抬头,突然间就看到了一位眼熟的美人。

佛檐树影间,走过去的亦不是赵慧儿的身影?

他追上几步,亲眼看着她走进了郑归音所在的白象舍。

“我订了!”他本来还犹豫要先和郑归音说一声,这时一看这动静,赶紧就和朋友们一起凑了下了订钱。免得赵慧儿万一再叫人递话给他说什么宗亲聚会要请他。他好歹能和郑归音先打听个消息,商量后再决定去不去。

“慧娘子,这是……”白象居内院里,郑归音笑着请了她坐。

“我来提醒你。”赵慧儿直截了当,“钱二娘子来了。”

“知道。她家的保爸爸来订了玉树房舍。就在北边第三间。”她瞅着赵慧儿,笑了,“她给你写信了?”

赵慧儿可是欠了钱二娘子的人情的。和她订亲的蕃客在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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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寺的佛铃在晚风中吹响,一如明州钱家娘子闺房飞檐下的风铃。

“我为什么要死心。郑娘子过了第一轮。凭她的能耐自然要进宫了。汪云奴不过是个妾!我为什么要死心。”

京城和明州城不过两天的水路,消息不时就传到钱家。

“我这些日子收到京城里的信,太学、国子监、武学里的才子们都和赵公子交游。人人夸他绝不是平庸之辈。娇妻美妾理所当然。难怪还会没有我的机会!?我要进城亲眼看他殿试登榜——!”

钱二娘子知道赵若愚弃考,如今再听得重考,早就是喜之不尽。

“便是郑娘子,她也自然会帮我!比起京城世家,什么范家、秦家、宗亲外戚人家。我和她一样是私商家里出生的娘子,论起开海,我和郑娘子才是一家人!”她的书桌上正有一篇文章,她亲手以飞白抄了一遍,准备装裱挂起。这正是如今天下传抄的赵若愚弃考上书的《开海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