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8-609已经修改】
公主眼中微带失望,还是思忖着要开口:“大郎。今日多谢你——”
然而话到嘴边,傅九先开了口:“公主……以后这样处置。”他把一堆碎木片当着公主的面丢进了廊下的小水池里,“这盒子做旧的但并不是陪葬旧物。还是不要放在身边。太子陵里的真佛经没有拿出来是不是?”
公主站在窗边愣住,否认道:“本宫不知道。”
他倒也佩服她到现在还如此觉得住气,又问:“谁让公主把这佛经盒子放在这里的?”
“……我以为藏住住。”他听出她不想说,试探道:“公主无意吴家,臣下明白。但卢家亦不匹配——”
“和卢家有什么关系?”公主当即否认的时候,他把一片紫色锦片夹在两指间,放在公主面前,她眼瞳一缩认出是木盒内衬,他凝视着公主,“这是旧物。是北方旧京宫坊锦绣。现在这样的用料连宫里也没有。只有南渡过的旧京世家里才有了。”
临安城里的旧京世家以卢姓第一,楚州卢家和京城卢家同宗,虽然是远支但毕竟也是亲族,“公主若是有意想另挑驸马——臣下愿意相助。但卢家不行。”
郑归音要是知道这件事恐怕会和他翻脸了。他没忍住分心想着。
嘉国长公主镇定看了他一眼:“傅大人说的话,本宫只当没听到过。恕你无罪。”说罢,她关上了窗。
他在窗外皱眉:公主中意的必定不是妥当的人。否则她何必这样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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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同样感到疑惑不解的还有张昭仪娘娘。
娘娘正在审问小潘。
小潘和吴襄在灵山寺里私会说话时,被禁军抓到立时押到张娘娘面前来了。报进空音堂中,英雪殿随行宫人皆是相顾失色,座上张昭仪淡然。
“押进来,本宫亲自问。”然而,她心中却是长叹,先是私商钱家男子和宫妃有染?接着又是女官和禁军军官?她甚至都不得不想到一件事:
她主持宫务的位置,是不是还没有坐满一年就会被陛下夺了。
这都是些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挽迟同样如此想着,不由咬牙,忠心的内人看着张昭仪的孤独身影,堂中有一捧炉的翠裙的小宫人没忍住气,上前半步轻声说了一句:“娘娘,是不是应该借机把程美人……”因为被挽迟的眼神吓住,赶紧闭了嘴。挽迟看着她与另一安静宫人吩咐:“半湖,西冷,你们去把小潘内人带过来。吴襄押下。”
“是,内人——”
绯衫的半湖,翠裙的西泠,都是挽迟从张府里带来的小丫头,亦是张娘娘的陪嫁宫人。挽迟让堂外廊间余下宫人、黄门也退出十步远,自己在堂中看着张娘娘,娘娘独坐在了榻上似乎在沉思。发髻上垂下的蝴翅形珠坠子安静,停在了娘娘的耳畔乌丝间。这九蝴悬珠钗还是这一回娘娘封位大典里,家中父亲张宰相献上来恭贺的珍宝。
但如今……
“娘娘,奴婢看,若是趁机贬斥程美人,恐怕于娘娘大不利。”方才西泠提起程美人,就是在动这个心思了。毕竟程美人是怀孕的宫妃。早点借机除掉何乐不为?只要娘娘不深查,借着捉来的男子把宫妃处置就好了。
张昭仪微抬眸,挽迟便不出声了。娘娘心里有数。
“……郑家兄妹现在如何?”她伸手,取了榻几上的红檀香木制十六联小扇子。徐徐展开,扇了扇,像是要为自己扇去烦闷。
此扇精致,十六片檀香木每片宽不过一指,长不过二指,薄如轻纱。收起在手时盈盈一握,展开时可看到红檀木面精工雕缕着历代贤明后妃之像,共有十六位,娘娘极是喜爱,日带在身边。
此物是郑家这回恭贺娘娘封昭仪,献上来的贺礼之一。挽迟知道这必是郑锦文挑选的。才有如此用心。至于那扇柄上悬着一块外番碧绿水晶,看着就是宝物,但挽迟并不待见。郑老二今日还凑过来,指着那绿水晶里的一片天然松柏纹,表功着这水晶块是她挑中的。好贵好贵。让挽迟真想踹她一脚。
听得张娘娘问起郑家兄妹,挽迟一惊,连忙道:“娘娘放心,郑锦文去了寺外,说是去安抚汪家和许家。郑二娘子去了范相公跟前,带着林御医在大殿那边。一切还在周旋。”
一切便还有转机。这一说,挽迟暗叹,觉得以后她应该再忍忍郑老二。
张昭仪果然笑了,站起,在手中收拢红檀绿玉扇,慢慢走到堂中,阶下是宫人押着小潘,未得宣召不敢入内,娘娘侧日看着挽迟,微笑:“郑家倒是比本宫还用心。既如此,我又担心什么呢?”
比起保她张淑真,郑家想保着自家开海的大利才是大事呢。挽迟领会到娘娘的语下之意,已经是十个呼吸之后了。小潘已经被拖进,押在了堂下。娘娘高座亲审。
“本宫一直听说,你在外面常有胡言不敬,说什么公主另有中意的驸马——?”
张娘娘一张嘴,便让半湖、西泠警醒起来,互相换了一个眼色,更用心押住了小潘。
“干什么,我是谁你们不知道!?”小潘的娇蛮无理在宫中是有名的,被两个宫人扭住胳膊,疼得不能抬头,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挽迟自然满意。绯衫的半湖明白,娘娘这一回恐怕是要秉公处置,彻底查清了。翠裙的西泠暗暗后悔多言,清风阁小潘女官在外面说长公主另有中意的驸马,这消息还是她为娘娘打听来的,今日如果不是要彻底查清,娘娘何必说出来?
“我没说过!我要见长公主!”小潘氏被逼到了面前,面色惨白却一口否认张娘娘的话,“这样的流言谁敢传?不想活了吗?”
张娘娘确实是试探,皱眉间倒是不知道小潘到底是为了什么和吴襄私会,小潘不肯开口只要见公主,张娘娘又问了几句,便道:“放开她。你们下去。”
“是。”
她屏退左右只留了心腹挽迟,这才盯着坐在地上的小潘,冷笑着,“不要指望公主来救你,她在御园中搬弄手腕,削弱太后的宫中权势。上一回她输了。但这一回你以为能赢。你和吴襄私下说什么话——?是不是你借机出卖长公主?”
“胡说!”小潘咬牙,“我没有出卖公主!就算你是昭仪主持宫务。但我是公主的写字女官!你别以为我是佟春花或是陈顺娣!她们出身低心底里忌惮是你是才女,你是宰相之女。但我也是公侯之家的出身,我不会被你吓住!”
她把脸一沉厉声:“把东西给她看!”
一段白练丢在了小潘面前,她脸色终变倒退两步,挽迟骂道:“这就是准备好给燕国公夫人自尽的白练!你难道想抢在她之前被赐用吗?”
“你们敢——!”小潘终于没能控制住,因着堂中无人,她尖叫了起来,“张娘娘!你要是把我和吴襄交给官家,你就是被被人利用!公主——她不就是为了求官家给她另行挑一个驸马?!”
“胡说!还不住口!”
张修媛没料到她真的敢说出这样的话,立时站起,“给我堵了她的嘴!”挽迟也吃了一惊,亲自上内在她嘴里塞了绢子后,回身悄悄道:
“娘娘,小潘向来狂妄无礼,她的话不能相信。公主的性子绝不可能和她说这样的话。不论太上皇、太后还是官家都不会相信。这事娘娘还是不要提……”
“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事……”张淑真并不觉得现在应该去回禀官家,但她也不觉得隐瞒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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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映风要离开禅音院,公主听得外面有薄内人的颤抖禀告。
小潘被抓了。要命的是,一起被抓的是吴世孙吴襄。长公主惊无可惊。关上门后转头叫住要离开的傅九:
“大郎——”
傅九同样止步,在窗前回头看她,她正色道:“小潘和吴襄私会的事,是不是你?”
“公主插手了多少。臣下就插手了多少。”他坦然回答,公主一时间竟然反驳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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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傅大人让你这样说的?他不愿意做驸马?”张娘娘加紧了审问,盯着小潘,小潘咬牙死撑着,“他算是什么?也配指使我——”然而说到这里,她突然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渐渐地牙齿打颤瘫在了地上,这时不用张娘娘说挽迟也知道她是中了什么圈套了。
“搜她!”张昭你一声令下。挽迟叫来两个小黄门抓住她,她亲自上前动手,在小潘挣扎中,她竟然真的在她的腰里搜出了一沓子茶叶票引!
总共竟有一万五千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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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潘手上缺钱。吴襄手上也缺钱。我帮着他们拉了几门生意赚了回去。”
傅九在长公主面前并不隐瞒。
今天这两人其实是凑在一起分帐。但人人必说这一男一女是私会。
“臣知道长公主你想保着潘家。”他微笑,长公主却是气得发抖,他还是诚诚恳恳:“小潘嫁给吴襄,不就保住潘家了?殿下你也能和太后合好。”
他真是一个大忠臣。傅九满意地想。长公主让小潘去接近吴襄,其实是同一个意思。长公主气极道:“传出这样的事,潘家颜面何在!?”
“不是如此,她是庶女。难道有机会和吴襄成亲?吴世孙——恐怕把她哄到了转身就走了。那时候潘府的颜面如何?”他诧异着,从袖子取出一封旧信笺,递过去。长公主接过看到上面是小潘半年前就写给吴襄,约他在乔宅里一起赌钱玩乐的短信。
“……”
“殿下,当初让小潘去接近吴襄,难道不明白迟早如此?
长公主沉默了。
薄内人在屋外守着,这几句争吵却是听清了。不由得望着廊檐上低垂的花枝,花枝在晚春开得灿烂,枝条也越伸越长,与廊外种的榛树相勾连。
小潘的事,薄内人这几天一直有所预料。
全因长公主出宫前吩咐,回宫要查问公主阁里的库房。就是她自己的私房钱。小潘在库房里有不少烂帐。本来狂妄不当回事,但见得官家盛怒,把云才人殿上司库罚出宫守皇陵。她难道不害怕?
否则她今日何必私会吴襄,不过是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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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吴世孙给你的?”私审中的张昭仪有些意外,看着搜出来的茶引,又看看小潘,小黄门们低头当成什么都不知道。旁边半湖沉稳,西泠却有些没沉住气差点笑出来。小潘涨红着脸,又高昂着头。
挽迟捧着这一叠子茶引,一万五千贯。吴世孙还是小辈,私房要凑出来一时也不容易罢?
她瞧瞧昂着头的小潘,巴掌大的小脸,容貌精致,眉目如画,天生上挑的眼角,尤其那股子吊儿朗当谁也不在乎在她眼里都是渣渣的古怪气质,虽然在她挽迟眼里不大靠谱,但在京城贵女里极少见的,几乎是独一无二。
吴世孙这是喜欢上她了?挽迟都难免默默地想着,这不是犯贱吗?
张昭仪到底是张昭仪,视若平常,又问了几问,小潘被镇住,老实回答。张娘娘何等的心思慎密,听得她从公主院出来,到了听经堂外的亭子,和禁军都头吴襄相见。她再细问下,就终于明白。傅淑妃的弟弟插手了。
听经堂是太上皇所驻,除了禁军还有天武军,交叉守卫。互相牵制。吴襄有手段买通禁军,但天武官他是不可能买通的。
傅映风治下极严,有如边军。她是听张文宪说过的。
“这是我自己的钱。我要他的钱干什么?我只放在他那里。”小潘居然很有几分自傲。
张昭仪并不认为她完全说谎。
小潘这些年告假出宫时会去乔宅赌钱。知道的人不多,她当然是听说过的。
“按说……”她沉思着,小潘她问公主要钱的事她听说过。但公主最近提拔此女做了写字女官,公主殿库就不在她手上了,必定不会再赏赐她。
“奴婢不明白。傅大人怎么就知道小潘女官会想着办法想从吴襄手上拿。”
挽迟叫人把小潘押下,百思不得其解,并没料到这一吴家的年轻公子哥和潘家小娘子会一起做些生意,弄些钱。张娘娘思索着要怎么向官家回禀,独坐在内厅里叹息道:“傅九都算准了。小潘要钱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不就是让吴襄相信公主另有中意的驸马——就是他吴世孙?”
西泠听得意外,半湖也不由抬头,两个小宫人都是在迟疑,难道不是两人互相钟情。因为身份差别所以隐瞒不叫家里长辈们知道?张昭仪万没料到,自己跟前的人还同情上庶女小潘了,不由得愕然,失笑叹了口气。是不是她身边的旧人都不通常理的?比郑老二被什么许家公子骗了还要做妾一样傻呆?
挽迟亦笑骂了她们一句:“糊涂!”
挽迟如此,娘娘唇边终于有一丝笑意。宫里处处生事,连她身边的人若都不通常理,这是当主上的无能去教导。既无能,何必再处高位?
这就是陛下当初大怒,要处罚云才人的原因。
好在还有一个知道人情世故的挽迟。
“可是——”西泠不解。吴世孙以往并不十分中意长公主。还因为长公主风传有病症而拒绝做驸马。
“……娘娘,燕国公夫人被押。断了各处进奉。吴襄必定手里缺钱。恐怕不知从哪里听来,说长公主嫁妆多。单是太上皇给的园子就是好几座。这想来是小潘和他说的……”
挽迟只能开口禀告。宫人们终于恍然。暗想着,潘府的小潘潘玉令和吴家的吴襄,这是哪来的两个大活宝!?
“这是公主主使。傅九不过是推了一把。”张娘娘终于决定只当没有出这事,“我能回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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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音院的窗外,傅九凝视着公主。
嘉国长公主与傅九对视着,她的手指抚在了窗框,勉力支撑着冷淡道:“……你说是本宫主使?这对本宫有什么好处?”
“这能保住潘家。”
他拱手笑着,“臣下倒也乐观其成。所以才暗中为长公主效命。小潘娘子与吴世孙配为夫妻。想来就是公主的愿望?”
“你——”公主有了些被揭穿的慌乱,更多的却是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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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迟女官亦是这样问张娘娘:“娘娘,这事不回禀是好事。太后和公主的体面都保住了了。但公主和傅大人用的这法子岂不是太失策?真闹起,公主与驸马之间当真是体面全无了。”|
“谁又能知道?”张昭仪站起,把淑妃的弟弟在心中记了一笔帐,传谕内外宫人,“传本宫的话,禁言此事!违者杖五十,贬往官窑煤山。禁议钱姓男子之事,违者杖一百,贬往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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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什么什么?”
小潘和吴襄私会,这消息寺里果然没有传开。只有十余人知道。但郑归音能不听到风声?她在范宰相帐子里,打量着四面全是一品宰相的摆设,再看着四品以上绯色官服的官员人来人往,竟然都没有一个青服或是绿服的。她竖着耳朵处处偷听,能不知道?
有范府家将匆匆进来,在范宰相耳边说了几句。范宰相吃惊反问:吴世孙?潘内人?哪个潘内人?大的小的?
不是范相公,别的宰相恐怕都不知道宫中潘内人有大小之分。实在是李府的李贺和大潘在说亲,这人选还是他推荐给李副相的。
听得吴襄与小潘之事,相公难免反问几句,郑归音机灵地听到了!她一寻思,马上就明白了,长公主和傅九为这事得翻脸吵起来。
她喜笑颜开立时觉得为人要大方,女子么就要大度。傅九爱怎么和长公主聊天随便。她根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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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功夫快到了,傅映风想着郑归音要吃醋发脾气,他紧赶慢赶地离开了长公主院子,去了前殿。一进范相公的帐子,他就看到她缩在面纱里在和林御医争论本朝新诗,范宰相在一边鼓励地看着不时还要说一句:“郑娘子说得很是有理。”
“……?”外祖父怎么如此和蔼可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