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见得纪鸾玉终于有了一颗泪水,绣绢这才敢和纪家被抄前一样握住了她的
手,苦苦劝着,“小姐,是他们对不起你。要是老爷和夫人还在的话……”
听到这里,纪鸾玉哧的一声笑了,那泪珠落入衣袖的绢绣皱褶里就渗入无痕了。
“爹娘在南逃的路上死了。丢下了我。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对了,听说郑娘子的生父还偏心四夫人呢!”
绣绢目瞪口呆,禁不住就问:“怎么可能?一个亲生的,一个是继女?”
“谁知道?就算是如此,她不照旧还是活蹦乱跳,活得开开心心?你没瞧着我去给她磕头时,她还问我,这回我磕头回去了,她照旧不会搭理她姐姐。卢四夫人就知道没听我的话是失算了,以后要对我言听计从?问我是不是这样盘算的。”
她笑着伸手,起身坐起,绣绢连忙上前来扶她,她笑叹着,“她说得没错!许家太无趣,跟着四夫人,我还有很多有趣的事可以做呢……”
绣绢瞧着纪鸾玉,只觉得她看着夕阳时那乌沉沉的眼,仿佛被夕阳染红了。她这表情就像是在当年那没人伦的祸事发生时,她的表情一直没有改变过。只有在伯父和伯娘劝她忍耐时才崩溃了,哭泣着:
“叫我为了自己悄悄不要出声。为什么不叫叔父也悄悄淹死在河里?府里出事的那个丫头听说还有两口气不就是这样的下场?”
绣绢突然就不敢想了。只要小姐能过得开心就好。果然就听她说:“将来再遇上郑娘子,我可就不会再失算了……我难道还如她?”
纪鸾玉的神色到底比与郑归音初相遇时更沉稳,更胸有成竹了,绣绢不敢出声,她反倒瞅着自己的陪嫁丫头笑了,道:“你急什么?怕她嫁进来?外面不都说郑家的女儿被傅九公子看中了。怎么轮得到许文修娶她进家门?”
绣绢并不是没有听说过,但她更听说傅九公子要娶公主做驸马,急道:“夫人,你不是说过,傅家如果不想把郑家推到平宁侯府那一边去,总要和他们联姻才行。这岂不是正要让咱们家老爷娶郑家女才正好?”
傅大人应该盼着许文修娶郑归音?
“你瞧着是傅九公子负了她,我看来倒是她哄了傅九公子。”纪鸾玉说了两句话,叫绣绢听不明白。她方才还提醒大小姐,傅家看来还是要娶公主,郑娘子哪里有不伤心的?傅九公子这是哄着她玩呢?
如此一来,这岂不就是许文修和郑家联姻的大好机会?
“不用担心。郑娘子是一门心思要进宫,压根没想过在外面订亲成亲。你看吧,别看这一回被划去了名字,郑家可绝没有死心呢。”
纪鸾玉正笑着,蓝绸缘竹门帘子一揭,小丫头从楼下跑了进来。她煞白着小脸禀告:
“夫人,姨娘,不好了!老爷从城外回来了。已经在门外桥码头下船了。”
绣绢顿时慌了起来。
“……回来就回来,慌什么。”纪鸾玉含笑,不急不慢放书起了身,她连忙施礼就要从楼梯走,纪鸾玉骂她道:“不记得他的规矩,到哪里都有心腹人先来守门的。你怎么走?”
她一惊就向三楼内室里躲去,她笑着叹气道:“不妨事,他想娶郑娘子,又不能得罪傅九公子,那位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霸道性子。为了个侬秋声就敢下死手打国使。他为了不得罪傅大人,回来必定要问你府里那两刚送来的女子,忙着纳妾免得被傅大人动手要了他的命。哪里会管你在我这儿。”
绣绢疑惑,许文修为了不得罪傅九公子,就要赶紧纳妾?但她没功夫多想。揭帘逃上楼,绕过翠绢屏风,她缩着头躲到了纪鸾玉的内室翠蓝色床帐后。后脚许文修就笑着登上二楼。
人影揭帘,纪鸾玉迎上去,他在外间换了衣、摘了帽,喝了半盏热茶。他扫了二楼几案,一眼看着她待客的茶。他没出声,牵着纪鸾玉直上了三楼内室,一边走一边问道:
“绣绢来了?”
“是……”绣绢隔着翠蓝色的帐屏看到了他坐在外间的人影,心里胆怯。好在有纪鸾玉在,她壮着胆子从帐后出来见礼:“老爷。”
“前两天封家和钱家送来的两个女人……”他摆了摆手,开口就问,“你看过了?”
“老爷,妾问清了。”绣绢看了纪大小姐一眼,仔细回答,这两个女子都是小船主为了求平安,临出海时借着说家眷无人关照,特意送进来做丫头的。
“你安排吧。叫两个官媒子去他们家,找当家的娘们下个聘,不拘多少。图个热闹。”
绣绢早见过他从小船主家里抬妾进府,却从没这样正儿八经。她惊疑不定地应了。眼下他不是应该忙着向郑家求亲?
他起身绕屏,坐在了床边,纪鸾玉给她使了个眼色。本来就是陪嫁丫头,她连忙上前,蹲下为他换了屋里穿的道鞋,又从小丫头手上拿了双捶子,轻轻为他捶腿。
她蹲着悄悄向上瞟一眼。许文修一手搂着纪鸾玉,靠在她肩上双眼微闭。看这神色,她就知道他匆匆赶回来是要在这里留宿。
连纳两妾,又宿在外室这里,她又惊又不明白。
好在她手上却利索,叫了小丫头进来,又到外面指挥着纪鸾玉身边的婆子,准备热水,摆酒桌子上来。
掌了灯,银烛成双。
翠绢屏风上亦是百鲤图的绣画,许文修叫随从送了两盏水晶灯上来,挂起一照,房间里就成了水晶宫一般,连翠蓝帐上都是群游的鱼影。夫妻俩对酒观赏了一番,和没有休妻之前一样,吃了酒饭,早早沐浴了歇息。绣绢守在外间,听到内室屏床里传来隐约的说笑声。
“你喜欢她什么?和傅九去争,你也不怕——”
“她恨我呢……”
“所以你倒要等着傅九开口,让你去娶她?我劝你不要想了!”
“……为什么不想?他舍得不去娶公主?他又要保着郑家,又不可能不娶公主,她也绝不可能做妾,这到最后岂不就是我去娶了她最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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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公子听得回报,眯眼笑了:“二娘子知道了?”
“知道了。公子放心。”
季洪禀告时,心里嘀咕着,大公子真是太操心。
“公子……不是想让二娘子和许家再结亲?”
“结亲是另一回事。那是看中许家的门第和家财不得已。也是一条退路。越是要结亲越要让她脑子明白这人是什么货色。看她当初蠢成了什么样?”
“……”季洪无言。二娘子如今厉害得让家里人都怕了,他还担心二娘子和许文修真的旧情难忘?所以把这些事都打听明白塞到二娘子耳朵里去?
“眼下这时节,选夫家是一回事,对夫君死心踏地是另外一回事。”郑大公子拎得太清。他一意防着许文修呢,倒还没把傅映风当回事。傅九这小子和他对着来是吧。亲事那是绝不答应的。所以他倒还完全没想到要去二妹耳朵边告密,什么傅九又召了美人儿苏幕绿去水月镜庄,一定是不怀好意之类的事。
更何况,这美人儿没进庄子就坐小船回去了。他能告什么密?
“许文修和纪鸾玉的事,一定要让二娘子好好听。”他再三叮嘱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