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冯虎自不一样,他成亲,送十几箱子古玩摆设、上好衣料、番宝金银首饰那是面上贺礼,她寻思着必要一份体已贺礼才像样。
偏偏七巧儿好绣功,早把家里用得上的床、帐、枕、椅、香袋荷包扇套,一律都是未出嫁前就亲自绣好了。
她早就看过,自己亲手做的和七巧儿绣功差得太远,都没办法送出手。她寻思了许久,便和七巧儿私下里说了:
“我的绣功不好,本不应该献丑,但不是自己亲手做的礼物已经另外送了。单这个是我自己寻了几副好画叫人绣好了,我再请书法大手写了几首名诗配上,我照样绣了做了四副铜镜子的镜衣,挡灰遮尘,都是你内室里用的,不算是什么客气面上的叫外人看到丢你的脸,你平常用着只当是我贺你们的亲事,为你们欢喜就是了。不要嫌。”
七巧儿笑得不行:“二娘子亲自动针,我哪里敢嫌?生受了呢。”
她得了这句,才准备了许久做了一个月做出一式四样的镜衣,作了贺礼。
镜衣就是镜套子,怕镜子面上落了灰,所以套个衣裳。一如扇套子一样。她做的这四件镜衣大小不一,不论画、诗、字都是名家之手,她只加了自己的私印。
第一张镜衣是小小的竖柄靶镜儿套,巴掌大,镜衣中央只绣了前朝名画《仙山蓬莱图》,是一只海船在大海中驶来,配的诗亦是诗仙之作。请了泉州书法大手写的,她照着绣了一句: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注,唐诗】
落款还有她的私印:蓬莱山大仙郑二之印。
嫣浓想起就嘻嘻直笑,从箱子底果然把这一套底画翻出来,一一打开。她可是知道,打小二娘子就爱听船上的道士唱道情,听完了仙女儿的故事,就开始吹她自己是海上的仙女儿呢。编得还活灵活现的。
郑老爷听得总是拍大腿大笑,居然也哄着觉得没错,二女儿是仙女儿。大公子听得翻白眼,但做生意回来时也弄些寿山石冻石,替她刻了蓬莱山大仙郑二之印。是她十岁时最喜欢的随身之物。
到了十四五岁,要和大公子说亲的时候她总算也长大了,没再拿着大仙郑二之印到处盖章子,没再吹自己是仙女儿。
第二式镜衣是平常用妆镜,成人脑袋大小的镜衣。绣的是名画《沧浪园》亭台楼阁,园林秀美。中间无数美人儿。
泉州的郑家大宅子是郑锦文选定买下来的,他就是按着《沧浪园》的古画,叫人布置园林树木。京城里的乔宅也是他布置的。无人不夸赞他胸中自有丘壑。郑家在泉州的宅子大,规矩不多几百口除了分家出去的那几十户,便是冯虎和七巧儿平常也住在这宅子里,当成是自己家一样。
这镜衣上亦她绣的第二首古诗词: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
【注,宋词】
第三副镜衣最大,那就是落地大镜子,白缎子底面起黑线绣着本朝的院画《大雪山居图》大雪压境中有一人在画中披雪衣,冒雪,拄杖独行。
她配的诗可是挑了又挑,才请了泉州书法大手的墨宝写了一首盛唐古诗:
千里黄云白日曛,
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四副镜套子,却是最小的,是小姑娘新媳妇儿平常放荷包里的小镜子了。绣的是名画《清明上河图》里一小段画面,桥梁街坊,烟火人家。大隐隐于市的趣味儿。
截取绣是一间运河边卖皮货大铺子。铺子里抬货是夫妻二人,竟然就是七巧儿和冯虎。柜后还有冯妈妈和几个孙子孙女。惟妙惟肖。
隔几间,是一间果子铺子。铺里坐着掌柜娘子,再一看就是笑嘻嘻的二娘子了。她还拿着一枚梨子在吭呢。
下面也是本朝一首名词里,取了最后一句:
“回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注,宋词】
这四套镜衣都已经做好,准备送礼。薄透的绣花用底画还在,折起来小小一叠子。她亲手用竹皮子纸封好穿了,向嫣浓轻声说了几句:“给傅九送去。
“!?”嫣浓不明所以,二娘子把镜衣底画儿拿去傅九公子看?是什么意思。
这比送附子香袋儿还怪呢。
++++++++++++
水仙宅。
外堂。
因为她前几天哭着回来的动静,又有傅府里的动静,郑锦文今天回来得早
中午不见她来用饭,便把逢紫叫了过去中堂边的花厅,问她:“二娘子又闹什么,怎么不来用饭?”
逢紫看着,原来赵若愚也在席上。只见得花厅桌子上十二菜双汤席面,新鲜果品四样。摆着三副牙箸、碗、碟子。看着是三个人一起用的。两位公子都在等二娘子。她迟疑回答:“二娘子有些伤心。前几天……傅大人,不答应三郎和秦娘子的亲事。”
“什么——!”郑大公子怀疑自己的耳朵,举盏的手滞住,反问,“谁?三郎和谁的亲事?”
逢紫也有些难以启齿,看看赵若愚,迟疑着还没出声,倒是赵若愚怔住后,终于苦笑接了口:“秦侯府的嫡长女,秦大娘子。令妹想让三郎和她说亲。”他上回在文德院听她提了这事,只当是她一时的想头,万万没料到她竟然真的去和傅映风提了。
“她这是哪来的主意,这亲事谁能答应?侯府娘子和三郎能过到一起去?他要是打老婆怎么办?”
花厅里,郑大公子在骂二妹胡来,逢紫听得连大郎都是这样担心,越发觉得傅九公子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有二娘子心里拿定了三郎是好孩子,绝不打女人。但长兄郑锦文没这个偏心,道:“去叫她来。说我们都在,商量选官的事,许是还要她进宫见见娘娘。”
她一听,连忙应了。这是在商量赵若愚在吏部选官的事。大公子虽然被除了官,但张相公的门生旧友,有两位在吏部里做主事,这事当然是应该商量商量的。
后宅里,冯虎匆匆进了她的院子,在廊口和嫣浓打了招呼,嫣浓正准备叫小子备车出门,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三郎的心腹吴六耳,顿时吃了一惊。
“吴管事怎么回来了?”
他不是应该跟着三郎在富春县呢?难道是三郎回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