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归音坐船看水,仰望明月。一路迤逦回了家,院子里明灯高照,丫头们替她打理着明天进宫的衣裳。她伏在书桌前,临灯在埋头抄写《地藏经》,这可是说好了到中元节要烧的。总不成冯妈妈一百卷都抄出来了,她这里抄个几卷还没有影。
“上回贾内人悄悄和我说,张娘娘也在抄,听说是为了亡母。另还抄十卷是为了和宫里祭品一起。送到靖难将士坟上烧。”她觉得既是如此,明天进宫和娘娘说话,带着自己抄的经卷去总有个话头,她总不可能白眉赤眼直接说:娘娘帮着我哥赶紧得个官吧。
这不是求人办事的礼数。
“这几天为了三郎的亲事,忘记大公子的事了。”她叹着,吹干了一页新墨,她又歪头想想,笑着:“倒也好,太急了倒叫娘娘小看咱们家大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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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逊心里明白,夏国舅还在观望这亲事,不知道陛下心意如何,所以夏家并没有出面求张昭仪没有为未来女婿弄个官之类的。
郑锦文举盏相敬,夏逊含笑回敬,暗暗想着自己眼力不差,他倒是半个字没提这事,夏逊寻思着,他也得睁一眼闭一眼才行。还是为了早先席上四姐夫捉妖女婿说了郑二娘子在泉州城流言,郑锦文不高兴。当时是回了一句:“是我当初为二妹看亲事没看好,我疏忽了。没说上一门好亲。”
夏逊知道,这已经是对夏家极有礼数了。没当面翻脸就是看着妹妹夏娘子的份上。夏家若是再兴师问罪,指不定郑锦文就发作起来,索性把这亲事就断了。
画舫席上,宫灯明亮又恰到好处在舱中各处留下几块倒影隐晦的地方。夏逊和郑大公子站起,在窗边看灯耳语,身为内廷武官又是外戚,他们的宫里消息更灵通。夏逊百思不得其解皱眉:“长公主其实……”长公主殿下竟然很中意和傅九的亲事?并不打算放弃?这总不可能全为了儿女情长?
郑锦文有些心虚,二妹前几天去傅府和赵慧儿勾搭着,眉来眼去,是不是商量了什么事?但赵慧儿和淑妃家有关,这事,他能和张昭仪的母家亲戚夏逊说?绝不能。
窗格上雕着并蒂莲,枝叶烂漫,郑大公子寻思着两头押宝,他和夏家结亲,二妹和傅淑妃的弟弟结亲,其实于郑家有好处。只不过眼下是绝不行的。
果然,夏逊沉吟着,为张昭仪有些担心,沉语道:“若是以夺爵为条件,只要侯爷让出爵位给侄儿映风,太上皇就能和陛下说一声,陛下心中恐怕也愿意放过秦侯府罢了。如此一来,淑妃和长公主之间就是姻亲。”说到这里,看了郑锦文一眼,“我看傅九,很喜欢你二妹。”
郑大公子断然摇头:“她又土又丑的。哪里会?”
夏逊没办法接这话,不禁就笑了。郑大公子心里却明白,事关傅九的前程,二妹绝不能多事拦着。只能看傅九自己的心意。她若是愿意想出法子来让傅九做了驸马又娶了范家表妹,宫里和外朝一齐动手,保着傅九夺爵。把这事轻轻易易地办了。傅九指不定还感着她的好呢。
这也就是做宠妾的命。
他冷笑一声,瞟过傅九在席上的背影,夏逊就明白他这意思了,不再追问郑娘子的心意。总之郑大公子要强,郑家女不能做妾,他身为长子可是和二妹说过了!
“……但傅九看着,不是这等心思。”夏逊到底摇头。郑锦文竖起长眉:“我早和二妹说了,男人么都这样,还是要靠着娘家,等我给她看亲事才行。她性子又怕羞腼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当他没看到郑二娘子今天出来,大摇大摆瓦子里逛?郑锦文还叹着气:“就刚才,我们隔壁庑房那几个六部主事,都带着家眷,罢了。他们是小门小户。不好多说人家。另外,我今日看到范相公家的公子娘子们也出来玩耍了,这家风就不及张相公家了。夏兄你说是不是——?娘娘以前出来踏青,都是相公陪着。他们家?范相公怎么不陪着出来?”
他一再地摇头叹气,觉得范相公家娘子们的闺誉不及张家,这话听着是拍张家的马屁,其实虚头八脑的。夏逊当没听到,这话,郑锦文在夏家公子们面前也说过,俞大人还不满提醒他:“我们家正和贺娘子说亲事。”贺双卿那也是范家的娘子,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原来俞大人也知道?”郑锦文当即一脸的诧异,把话堵了回去好好出了口气,“说亲事时,听风就是雨,对人家的娘子家风指指点点的,信那些不着边迹的事。这太不成体统不是?”
捉妖女婿俞大人闭嘴了。
夏逊心里有数,方才离开夏家包间,郑锦文看着还是一肚子气,当即拉着他非去寻了任俊他们,这几位正坐一处吃花酒,他问都不问,把公子们和歌伎们一起接上了船。还故意一伙子拉过去在上桥亭码头和俞大人打了个招呼。俞大人也在夏家船上,瞄过了那些美人伎女,皱眉待要说话,立时被夏家几个公子暗暗拉住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郑锦文觉得出了口气,心情好了一些,郑家船上便有心腹几个来打听相亲的事,他没好气,冷笑和季洪说:“得了。以为我是白身,他们就百般挑剔。我难道要忍?”
季洪一听这口风不对,赶紧陪笑:“二娘子说,亲事要紧,讨好拍马屁不妨事……”
“二妹是说,我是长子,要谨慎自律!要敬着妻室不乱来!给三郎那小子做个兄长的样子,否则就是我带坏了他!这话且不说对不对,三郎是我带坏的?明明是她从小惯出个蠢货来的。再者,这和他们家挑剔我,可是两回事——!”他横眉竖眼,“我爱怎么样管得着?犯得着被人挑剔!?”
“公子,那……那亲事怎么办?”
“凉拌!”他把脸一放,“我又不是去夏家做上门女婿,是娶老婆!”
季洪没敢出声,心里着急这亲事要黄?难免忧着和莫智嘀咕:大公子这是不记得咱们家老爷是张夫人的上门女婿?不记得一家子三兄妹包括大公子,大家都是上门女婿从泉州城带来的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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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是郑大公子,便是郑二娘子也绝没有有朝一日她和卢四夫人一样做了拖油瓶的自觉。更何况她一向觉得做继女才得宠。张夫人纳了郑大龙这个新人,不就得讨好他的儿女?傅四老爷明明就很会讨好傅九,傅九太嚣张了。让他复个爵,一会是驸马一会是宰相家亲上加亲,他还这个不愿意那个不愿意,太挑剔了。
——这不就是因为他恃宠而骄?
傅九真命好。
“都是这样的,不是我不会争宠!”她抄完经书,一再和丫头们强调着,都是继子继女最得宠。亲生的算什么?
逢紫知道她这事儿一时明白一时糊涂,总是因为亲生父母偏爱卢四夫人反而丢下她的原因,嫣浓也怕她为了旧事哭哭滴滴,好不容易这阵子好起来了不发作了,何必再寻烦恼。
何必记起沉船上的旧事?
郑二娘子肃然摇摇一根手指,表示她已经悟了:“有儿女,少不了有偏心。这是人之常情。既然做了人家的儿女,就要学会争宠!这才是为人的道理——!”
“……”二娘子这是更魔怔了吧?丫头们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