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丈夫为祖宗着急了,范夫人没忍住笑道:“我娘家,我敢说是无一处是子孙编的。你别不信——”她放笔挽袖起了身,端了吕妈妈送来的荔枝膏奉与丈夫笑语,“若不是为了重修家谱,叫儿孙们拼命读书是为了什么,叫大哥谋了个史馆的官是为了什么?”
傅四老爷愕然,仰面大笑。
宫中史馆,集天下官修史书、民间奇士自修进献的史书,以及地方县志、州志、府志于一馆。把这些书读遍了再修家谱。那是绝无破绽了。绝不会出平宁侯府那样丢了一部分家谱,不得不编个第十七世祖的事,范家未必没有编,但绝不会有第十七世祖早已绝后的毛病。
所以宰相家的小女儿范夫人才笑:
平宁侯府不读史?
吕妈妈见得夫妻说笑,早已经悄悄退下。傅老爷坐着吃了半盏雪白晶莹荔枝膏,香甜凉爽,赞不绝口,他难免都觉得全家的几房老爷请的供奉门客总有十几个,加起来都比不过吕妈妈一人。范夫人得了夸赞,亦是含笑看着丈夫。
他放下银盏,拉着妻子的手,知道她说起范家一家子爱读书全是为了修家谱不被找出毛病,这是自嘲,他笑道:
“好了——我知道你了。”妻子不就是嫌郑家没根基,又觉得那郑娘子心思明白?“郑家不认亲,这是好事。”
范夫人沉默一叹:
郑家怎么能和平宁侯府认亲。郑家有家底钱又要迎娶新安郡张夫人,若是和程美人一气,对淑妃不利。
“我也想,我们家的大姐儿岂不又多事了?”傅四老爷安慰着妻子,“你别太挑剔郑家。先看看他们家的父亲和兄弟,是不是能复职吧。如今还是白身,选女资格也被除了。她在外面那不好听的流言就不好办。难道现在去和他们家说亲?”
范夫人断然摇头。不提大儿子的终身。这可是事关淑妃的体面。
夫妻俩互相笑嘲,叫了婆子掩门吹灯,恰时提灯到了门外有事禀告的是尤婆子,原来是说起了送了大潘内人回潘国公府。
“夫人,大潘内人与慧儿娘子说了一会儿话,没叫人在旁边。我问了赵娘子,她说是内人让她明天清早进宫。”
范夫人点了点头,这倒也没什么意外,连傅四老爷听到一耳朵,也觉得是长公主派了表姐内人来,特意说清让赵慧儿进宫做女官的琐事,教些宫里的规矩和长公主的忌讳。
夫妻皆没料到赵慧儿受郑归音所托,和大潘在商量秘事。
尤婆子唯一担心倒是清远侯府的爵位,担心长公主的动向,她提灯在屏风后禀告道:“夫人,长公主那边是求了太后,太后知道爵位这事——”
“不是太后。长公主岂会这样匆忙直接禀告太后?”
范夫人放下了长发,正靠在枕上,“恐怕是大潘,向太后身边的老内人试探。否则她这几天出宫休假为什么?”她沉吟,突然笑了,“对了。麻内人的侄女儿这几天也是轮休出宫罢?”
屏床横架上有灯,傅四老爷着迷看他的钓鱼谱,充耳不闻,尤婆子在屏风后一听,顿时明白,对范夫人的精细佩服不已。范夫人胸有成竹,更是确定,“宫里没有什么事传不出来。这事听说是唐菲菲先传的?”
“是,沈娘子说,她还没听到风声。乐燕歌馆里就有传闻了。石大娘前几天还来沈楼里诉苦,说她不敢留唐菲菲,怕得罪卢家。但又不敢赶她走,怕得罪唐菲菲,那也不得了。”
这一句,傅四老爷听到了,卟哧一笑,再对上了妻子的双眼,他心里又是一吓,赶紧道:“我不知道的。是今天去社里听他们在说。我不去乐燕歌馆的。”
“……”范夫人瞅他一眼,没出声,尤婆子在外面连忙解围笑道:“夫人,唐菲菲耳目灵通是没错。但长公主要为公子复爵进言的事,她哪里来的消息?”
“……教坊司撤了她最近处境不好。她当然要去求郑家。”
郑家?傅四老爷刚点了头,表示唐菲菲和郑家关系好,连他也知道,范夫人讶然看他,他一吓赶紧丢了书,躺倒睡觉。
范夫人讶然看着他,没料到他竟然也知道这消息。她一时也不知道是笑是气,尤婆子在外面也不敢说话了,提了灯出门。终于就想明白:
唐菲菲传的这长公主的消息,是郑家和她说的?
范夫人也躺下,看看丈夫正装睡,她哭笑不得,心想:
“郑家,八成是早就知道了。”
外面有了响动,她听得尤婆子叩窗,知道是大儿子傅映风回来了。便也安心睡了。
傅九进了院子,丁良也算是交卸了差事,内院自有守着等的奶妈和丫头们迎上,她们打水抹脸,递醒酒汤,他一瞅,看到了内窗台上有个小红纱罩子,问:“里面什么?是不是荔枝膏。”
“倒记得这个?”桂妈妈嗔着,知道他嫌醒酒汤不好吃,便去揭了罩子,呈了一银盏子吕妈妈刚送来的夜宵荔枝膏。往年这个季节荔枝上市,从泉州一带海船送来,正是当季的新鲜果品。吕妈妈喜欢吃荔枝,是一定要做荔枝膏的。
“这个不醒酒。”
“我没吃几杯酒,叫丁良掺着水呢。光说话了。”
“没吃就好。哥儿又是去见什么美人?也要收收心了。不是要正经说亲事?叫人家好人家的娘子听到了你去瓦子里和美人说话,怎么愿意。便是商家的女儿,也是养在闺中的娘子。比不得外头乱七八糟的人。”
桂妈妈教训着,他只是笑。暗想着自家的桂妈妈这道理才是对的,郑二娘子说她没空逛有正事,让他见美人听曲打发时间,这说得通吗!?
好在,美人儿确实也可怜。
今晚,唐菲菲来郑家画舫上,在席上向各位公子敬了酒,央求了自己的前程还是要去德寿宫,她含泪道:“否则卢举文绝不会放过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