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往哪里去?”
“想是回英雪殿。刚我去打听了,陛下在选德殿召见相公们呢。”小内侍小声笑着,她顿时放心,悄悄向墨珠儿打听:“珠儿押班,太上皇和太后今日赏了东西给娘娘?”
墨珠儿只是英雪殿守门小黄门,远不是押班,但宠妃门前守门官当然就不一样。他听得就笑眯眯,又和郑归音见得多了收了不少谢礼,事事都愿意透一句,便也小声道:“都召见了娘娘,赏了东西。太上皇赏的是两对子玉碗。太后赏了两副画儿。娘娘下殿时脸上带笑。对了,今天还遇到永定郡夫人了,娘娘还叫她到宫里来。看着就心情一直很好的模样——”
她听了,这才彻底放了心。太上皇没怪罪裁撤教坊司的事。陛下除了节庆平常倒喜欢从瓦子里花钱召名班子进宫,除了宫妃们,每天闲着没事常召教坊司的是太上皇和太后。她并不诧异,又问:“娘娘遇到永宁郡夫人?”
“刚进德寿宫就遇到了。卢四夫人给太后请完安正出宫,说要来向淑妃请安。张昭仪还叫她去抱秀宫看程美人,而后,再来咱们殿上呢。”因为平宁侯府是郑二娘子的对头,卢四夫人又是郑二娘子的亲姐,墨珠儿难免多说了几句,一总儿把消息告诉她。
正想着,前面有青衣小内人半湖过来:“娘娘唤郑娘子。”
“是,多谢小内人——”她连忙辞别墨珠儿,随青衣上前追过来,跟到了凤辇边。先向挽迟内人施了礼。
宫中凤辇走得慢。她往上看着,张昭仪的身形坐在珠帘层纱之后,手中一柄团扇子半掩住她的玉容,郑娘子只看到她含笑的双眼。听得她淡语:
“公主府选女官是怎么回事?今日太上皇倒向本宫问起了。”
“是,长公主殿下要人侍候。小女呢,因为没有了选女资格,总得谋个门路进宫来,才算是不负前言,没在娘娘面前说了大话。”她连忙应着,又陪笑着,“但这中间曲曲折折的,小女还要费不少功夫。也不敢打包票。所以没敢到娘娘跟前说嘴。”
公主府女官与德寿宫选女,这都算是有机会上宫人名册。这是她的本事。
但细究起来,中间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小女正想着,公主府既要选,恐怕皇子府里也选几个女官这才像样。少不了还要再想个法子。请人把这主意递到太后面前。小女的事才好办。”她又笑嘻嘻,“这事,小女自己设法去办。不敢劳烦娘娘。办成了再来讨娘娘的赏——”
“啐,我又赏你什么?”娘娘笑着,似乎有几分满意。挽迟内人在旁边听得亦是暗暗点头,这郑家女深知分寸,这些小事怎么敢来劳烦娘娘设法。自然是她自己去办。
不过是个选女资格,她若是自己办不妥。娘娘以后还能指望她办什么差?至于讨赏不过就是玩笑话了。
凤驾离选殿门不过百步,傅九从选德殿步出,心中亦是正想:
郑归音逮着机会,就要显摆自己的本事,
选女资格没有了?这不是正可叫张昭仪知道她聪明机灵好有能耐。如今公主府选女官,是要随长公主嫁出宫去。
皇子府选女官,却是要随殿下搬进宫来。傅九一声长叹,眼望着远处的东宫殿阁。东宫早已无人,但迟早要立一位新东宫。到时候便由陛下下旨,主持宫务的宫妃出面清扫东宫殿阁,皇子府全员都搬进东宫的。包括皇子府的女官,顺理成章就成了宫人。
否则他上回,急急火火去找皇子,打听要不要选女官是为了什么?
郭庆远拉了他一把,示意前面凤驾就来了。他一看,小黄门执香引路,香笼对对,内人双双,张昭仪从德寿宫回来。已经到了选德殿门前三十步。
他一眼瞅到了随驾的郑归音。
美人儿如云似雾,蓝天流云一般随绕在金珠凤辇前,郭庆远都多瞟了两眼,恍然认出了是薄命甘为妾的痴情郑家女,暗忖着傅九好艳福。傅九却是在心里痛骂这混帐薄情女。他私下瞪了她一眼,她扭头装没看到。他要气炸了。这时节她还敢给他摆脸色?
郭庆远早拉着傅九避开到了宫道边。低头恭迎。随驾的郑二娘子亦觉得,她如今要一意巴结张娘娘,千万要避嫌和淑妃的弟弟当成不认识,保持距离。
她觉得傅九一定能和她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缩着脑袋,对傅九的眼色视而不见,恨不得眼睛直接瞎了,彻底没看到路边避让的傅都管,尤其是挽迟内人也走了过来,她就更是目不斜视,一意陪张娘娘说话。
因为近了选德殿,凤辇在宫道上极缓慢地前进,挽迟早看到了路边的郭统领和傅都管,她召了一个留守宫中的心腹内人说了几句话,走过来,郑二娘子一脸忠心,挽迟不理会她,仰面轻声向张娘娘禀告了一件急事:“娘娘,陛下让郭统领去问秦二侯爷,问碧池寺里侯府女眷进香的旧事。”
“碧池寺?”张昭仪诧异,便是公然偷听的郑归音也吃了一惊,她听得这“碧池寺女眷”这几字,终于就醒过神——这说的不是就是傅九的旧相好,那个通房丫头碧叶?陛下这是要替傅九出头了?
仔细听得挽迟和张妃又断续说了几句,她震惊不已:什么?碧池寺竟然是二皇子妃的娘家家庙?
她总算就想起了上回闯宫回来后在酒楼里的事,明明记得傅九说过,他在瑞珠宫和卢四夫人暧暧昧昧了说了一会儿知心话——虽然他原话不是这样——但她早就怀疑傅九花心。傅九一看就很喜欢卢开音的。
结果,原来是说了些碧池寺里的旧事?这事陛下竟然也提起了?
她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瞅了路边的天武管都管傅大人一眼,紫槿花树下的紫袄公子,与陛下的御卫统领一起拱手施礼,目不邪视正避让着宫妃凤驾。她又马上转头,向宠妃吹捧笑着:“陛下提起了碧池寺,哪里与淑妃娘娘有关?小女想,这正见得是陛下对娘娘您的宠爱。”
张昭仪意外:“喔?”怎么说?
“娘娘想,这一回裁撤教坊司干系甚大,德寿宫亦无什么怪罪的动静,这固然是娘娘明慧,一心为陛下、为天下百姓,毕竟有北国国主巡边的传闻。”
其实张娘娘那时候压根还不知道这谍报,这可是枢官府相公才能知道的消息,陛下当时都不知道呢。
郑二娘子在家中,一直和长兄郑锦文议论着这事。连郑锦文也觉得张娘娘指不定真有做皇后的命。这运气太好了。教坊司多少人被逼出宫,干系了北大内和南大内多少人?难免有人深恨昭仪娘娘,纠集着要闹出事来。然而这北国国主巡边的战报风传,昭仪娘娘有了大义名份,指不定战事一起苦日子还在后头呢。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无人再敢反对。
“小女想,娘娘裁撤教坊司手段霹雳,陛下必是极满意的——”
正因为有了张昭仪,陛下倒开始不忌讳卢四夫和他的旧事了。
郑二娘子在一瞬间,把以往百思不得其解的几件事想通了,傅九为什么一直对碧池寺里的事不解释?陛下为什么如此相信傅九,还召他为驸马?傅九宁可含冤不解释是为了谁?
只可能是为了陛下。
陛下和卢开音。
否则傅九和卢开音半夜在瑞珠宫嘀嘀咕咕为了什么?哪来的这份交情,总不成是他移情别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