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此时扫过她与他之间的神色,他倒也觉得内档们传来的小道消息没错:郑家女非要参选进宫表忠心,那就是和傅映风结了死对头不是?
“你们都下去。”官家说了这一句,傅映风和她都是一惊。脚步声响,郭庆远当先带着班直御卫都退了出去,官家这话也包括了傅映风和他麾下的天武官。只留下了她。
皇帝大约不可能突然觉得她美貌如花吧?她毕竟是德寿宫的选女,不是太和宫不是?傅九这时就觉得把她的名字重新写到德寿宫名册上真是太正确的决定,神色镇定地施了一礼,又转身拿走了室内的刀剑,还有她手上的镇纸。
她看着这要单独问她的意思,她连头上的水晶簪子都想摘下来,半点儿利器不留。
“簪子给她吧。”
官家说了这一句,傅映风只能退下。
她瞧出傅九背过身来从她身边走过时居然没有半点吃醋焦急的神色,难免就觉得他果然心里没有她,连赵若愚都不愿意她来宫中,她和官家单独呆在一间房子里,他却半点反应没有?
她正感觉伤心的时候,官家这时还没有认出她是昨天晚上的逗乐娘子。官家这时疑惑问了她一句:“教坊司的人?”
他已经看出了她身上的青衣不合体,背子内的素色衣裙不是宫女内人。她这打扮更像是教坊司的女伎内人。难怪他方才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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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有点不妙。郑娘子她的打扮——”丁良这时急了,在廊上小声提醒,“小的接她进御园时,她系着披风小的不知道她这样打扮。”
那不是教坊司的模样?
“……不用管。她这是为了参选。”他没好气把手中收起的腰刀重新系在腰间,懒得出声。丁诚小声教着弟弟:“苏选女从教坊司进宫,这是一条捷径。郑娘子她被公子拦了。她这是提醒官家她也想从教坊司进宫。但苦无尽忠之门。”
丁良终于会意,郑娘子这番进御园又谋着参选,她不为别的就为了让官家知道,她们郑家和许家、苏家一般的忠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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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陛下,小女不是教坊司的人。”
“喔?”赵慎打量着这郑氏女。
她一身白罗轻衫配杏色绫子裙,衣料质地比平常伎人高了不止一筹,她耳下有白水晶珠耳环,发髻簪着的白水晶钗子有两三支。官家不自禁就摸到了随身的内袋里,内袋里也有一枝她那样的白水晶钗子。是十多年前外番贡物。
“小女的簪子花,有一半是水晶片有一半是寻常玻璃。”她终于得到机会禀告自辩,陪笑着,“寒家素俭,小女不敢簪越。”
多亏吴六耳还想过她要参选时用,没违了规矩。
他微怔意外,没料到自己居然看走了眼?多年前他曾经为先太子妃他的结发妻子郭氏簪过钗,郭妃为他生育了四位皇子,陪伴他从宗室养子一路艰难走过来。
他幼年进宫,从宗室子封为建国公,开府后再立为皇子,最终正位为东宫太子。郭氏死时,他拨了她的钗子留在了身边做个念想。近几日,他心情颇好,也曾叫内库送过两盒泉州贡来的外番紫晶钗子赏过瑞珠宫的淑妃和英雪殿的修媛。
昨日,连苏氏选女头上的极少见的茉莉水晶钗子他都能随便一眼就分辨出,其中的白晶瓣不是真品是琉璃代替的。
现在,他居然在这郑氏女头上走了眼。
“陛下请看……”她多会看眼色,赶紧拨了上前两步双手呈上,“小女的簪子是巧匠手艺。花型用的蔷薇花层层叠叠的花瓣混在一起叫人看不清不同的材质用料。这簪子的打制费比用料要贵。小女不敢簪越。”
他岂会去接过看一个商女的头钗?反是皱眉道:“罢了。”
她握着头簪子规矩退后三步,低头时唇角微勾,强忍着欢喜在心底出了一口长口气,她这冒险一试的冷汗亦无声从背心流下来。多亏官家对她半点意思也没有,否则这就是她勾引皇帝了。
“康安县夫人没有白教导你。”赵慎缓缓说着。
傅九在外面倒是没紧张,他听不清对话,但看动作就知道还是在说簪子。他甚至看到了她上前两步又退后三步。他深知,郑家有张夫人在绝不至于让她真正出错。
“郑氏女……既然参选德寿宫,应该是听说过大刘贵妃?”
官家负手在殿中,立定慢慢地说着,“她虽然是太上皇的爱妃,却并非良家子出身。但因着天下动荡有幸以商女之身进宫。多年来贪占财货、勾结宫中阉佞,违背宫规不断差遣阉人出宫在各港索要财物。快马进呈宫中供其私欲。宫中阉佞仗着她的权势无所不为……”
“是,小女听说过。”她的冷汗不绝,飞快跪下,官家嘴里这些阉佞是宫里被斩了的那批太监。这位大刘贵妃就是病重而逝的太上皇爱妃了,若不是因为这位爱妃病逝,这些太监也不会失了靠山被人告发而被杀光。官家又怎么会为了安慰太上皇而命各地选女进宫?
“小女绝不敢有如此妄想。小女一心尽忠。只求进宫为婢为太后捧巾端茶,绝不敢有僭位妃嫔之心。”
官家也不知相信了没有,她低头无法看到他的神色。只感觉到他的视线扫过了她的头顶比方才潘玉郎一剑从她头顶上刮过去时还要森冷。傅九在外面不错眼地透窗看着,看到她跪下。
他难免心疼暗叹,早就让她不要参选!
官家不得已让商女们参选没错,却极是忌讳商家女得宠为妃,尤其是她这样的贼人出身的郑家。更何况宫中旧规本来就只用良家子出身的宫女。
“在说什么?”郭庆远也好奇,但他绝不会和傅映风这样刻意从门前走开几步,站在格窗边听着,他只用眼神问着傅九。傅九向他微摇头,表示没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