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这样如意盘算,但傅映风是什么人?会没法子治她?
“苏大公子来了——”丁良接了公子的吩咐,眼急嘴快叫了一声,声音在河面上传出了老远。郑家兄妹在舱中同时一怔。兄妹对视,她虎着脸否认:“假的,傅九为人狡猾一定在骗我们。我们赶紧走吧——”
“没出息!他这两天不是让人和你说他有事要见公主?你就说你担心公主。公主一定容不下你,于是苏家来求你,你才答应帮着让苏幕绿封美人不就行了?也算是有人能在太上皇面前为你说情?”
郑锦文教着她一串子说词,眼睛都不眨就丢出来,“什么淑妃和昭仪的事,你根本不知道!这就行了!”
她愕然后掩嘴笑个不停,他横她一眼,“你这张脸就算不怎么美貌,脑子也是白长的?”
“你才不美貌!”她气极瞪眼,外面脚步声声,舱外有郑锦文的家将禀告:“大公子,是苏家的船。”她听到赶紧又啐:“苏大公子真来了——!你还不去看看?”
“我怎么不看了?是你嚷着傅九骗你,我看他真哄的你的时候你却未必知道!”他说笑着左大袖一甩,早就负手走开两步推窗看去。
果然河道上驶来了一条船影,崭新三舱游船自然是新买没多久。船头蓝帆半挂,悬着泉州苏字的大旗。迎风招展。前舱门两边都悬着一串七个的红纱灯笼,灯笼还未点起。但上面亦是泉州苏的字样。
苏家果然也来河房看灯了。
两船还相隔着几十尺远,此时夕阳将斜,红霞碎绞,船头走出来的翩翩公子一身乌帽大翠衫,面若冠玉,那不是苏大公子苏幕天又是谁?
“郑兄何处去?”苏家的船极亲热地靠过去,郑家的船果然慢下来让道。苏幕天拱手笑语,郑大公子早候在船头来还礼寒暄。郑大公子出府时收拾得似模似样,头上镂空银冠缀红缨球,镶白玉银板腰带,束着团松纹蓝绢长衫外罩蓝纱大衫,在河风红霞中纱衫飞扬如云似雾,如此风采何尝不是有若凡尘嫡仙?他笑道:“愚弟正是来迎贤兄——”
船里的丫头们面面相觑,偏偏她们二娘子也在舱中分外有礼地吩咐:“还呆着?快替我把窗帘子卷起来,我和苏娘子许久不见,好生想念呢。”
嫣浓听得打了个寒战,她们二娘子以前被关在苏府逃出来后,最讨厌的不就是苏嫡女苏幕白?平常根本不客套的。今天是变了样?
绿竹帘并白纱帘,两层窗帘次第以鹤嘴铜钩挂起,露出她们家姑娘全力堆出来的盈盈笑脸,“苏娘子——”
苏船那边的窗帘与她别无二致,几乎是同时卷起,和新科探花订亲的苏幕白今日打扮清新出色,头顶上是蒙纱浅粉色的荷花冠子,眉目如画。她一身翠裙配着手中荷叶绿扇子,可谓是摇曳多姿,起行坐立亭亭如夏日盛开,她笑着:“郑娘子——”
打扮倒也罢了,落到郑二娘子眼中就看出苏家这位嫡女如今不一样。那张俏脸肌肤丰腻,面带嫣红,看着是心情极好长胖了不少。前阵子因为不能进宫输给了苏庶女,她可是一脸憔悴的。
苏幕白移到窗前和她互施了礼,长眉扬起,嫣然道:“郑娘子,今日是巧了。我早想着借你那献进宫里的曲谱研习呢。你可不能藏私——”
“那里——”她笑着客气,正要虚与委蛇,苏幕白漫声吟唱,“世间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苏学士的词是极好了。但这中间“秋凉”两字的曲调被德寿宫中的大班改了。但以我看,还是换成郑娘子原来所谱的商音为上。非要减去三分苍凉就见不得妹妹你的写曲用心。妹妹以为呢——”
她暗赞着人家苏娘子果然就是世代官商家出身,泉州城鼎鼎大名的才女。这笑容比她真诚,这说词令人听得欢喜,这两声妹妹叫得顺理成章。
河风吹抚,霞光丽色倾流河面,波光潋艳。郑苏两家的公子们在寒暄,傅映风负手立在船头,漆黑眸色也被霞色映染。见得郑家的船终算是停了往回走了,她看着是不打算溜了。他哼了一声。丁良赶紧也把自家的船叫停。
“公子,怎么了?”他安慰着,“是不是公子要去见公主,郑娘子生气了?”
“……你去知会她的时候,她给你脸色了?”
“并没有。”丁良赶紧陪笑,“公子如此体贴,郑娘子哪里还能给小的脸色?郑娘子不是还让小的回来说,公子既然要见公主。她知道就好了。她还要向小的要了几张宴事贴子说是要邀请了苏家娘子一起来河房里呢?”
“……有这句?”他想想确实有这一句,现在就后悔得想骂人,当初她这一句不就是提前知会她了?偏偏他当时太忙压根没往深里去想,才会在宫里像听了睛天霹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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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番进宫,在官家的选德殿上回了斋宫工地上的搭建情形,同殿的有隆仪伯和东宫。殿外还有赵若愚候着。
他和赵若愚没什么话讲,下殿后就扬长而去,在宫道上没走两步,德寿宫里苏庶女要晋封美人的消息先有小内侍悄悄和他说了。他叹气忍了。他不是完全没料到这事。
没料到在宫道上再走两步,又有人来知会了公主清风阁里的事。他就想着快些出宫来问问她。然而他离着东便门还有三四丈远时,又有以往料不到的人递了意料之外消息过来:
郑娘子可不是为了苏庶女晋封,她是趁机把手伸到太后身边去了。
“郑娘子所谋甚大。以往许家、苏家的旧仇早就不在意。但傅大人还是劝她以静制动为好。”人家悄悄知会了他这一句,提醒他郑家背地里和苏家、许家在联手。又和张宰相退职前多年提拔的旧门人们一起勾结。他到那时才前前后后把事情终于想通:她想干什么?这样别说她参选进宫争内库官,在宫外就得出事!
她难道没长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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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得去见公主,她没给你脸色不是,还赏了你?”他再次向丁良确认。免得郑归音是生气嫉妒犯了病?
“没有!公子,郑娘子还叫小的抹脸吃汤饮,让小的凉快好了才说话。很是客气。”丁良连忙点头,“公子,她只和小的要贴子,只提了她和苏家娘子最近赵来越要好。”
“……”他气得无话可说,这根本不算知会过,她怎么不明白说清?
“怎么能明白说清公主胡来要出事,替苏才人谋个四品美人我们家在德寿宫才有后路?”
她这般想着,一面在舱里应酬苏娘子,她心里委屈面上还得撑着安慰苏幕白,“你让你哥哥放心。丁良前两日来我们家找我哥哥——”实则是找她传话,但她不会明着说傅九不时差丁良来问她的情形,“我哥哥就让丁良向傅大人禀告过苏娘娘想升四品的事了。他没叫人回话给我们家,那不就是答应了?”
她觉得自己一点也没错,“他忙着搭斋宫,我们家总不能追着到城外军营里来要个回信?”
苏幕白看到了傅大人的船,虽然有点奇怪但因着她信誓坦坦,便相信了。
傅九远远看着苏郑两家的舱内,自然能看到苏娘子与郑归音如今好得像是同姓姐妹一般。
“你们家订的什么新鲜佛灯?”两女玩笑着,郑家的船调头回来,船分船合间自有家仆走动掌灯,两船上新点的明角河灯照得水面团团明亮如倒映月光。
好一副大团圆的节庆喜色。果然是要过中元节撞了鬼不是?丁良瞪大双眼又诧异又欢喜地扭头看公子“公子,这两家和好了?”是公子劝好的?
他沉脸没有出声。
丁良觉得公子以往就盼着如此,怎么反倒不高兴:“小的本来以为,郑娘子说要邀请苏娘子来河房,苏家未必肯来呢!他们家毕竟吃了郑家的大亏——”
以往,公子为着这两家互斗而夹在中间受郑二娘子的气,如今总算过去了?
“公子,这可好了!”
“有什么好?”他没好气。
“……”丁良觉得再如何,这也算是辛苦一场有了个合心意的结果?更重要看着郑娘子心情不错。她像是不知道刑碧叶的事?
“公子,要不要过去?”他陪笑着,一个劲地哄着,还指了指船上正在挂着
的十七八盏花样灯,“小的买了新佛灯,可以放水里给郑娘子玩赏呢……”
要不要去献献殷勤不要吵架了?免得公子你私会刑姨娘的事被发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