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苏芳扬起的马蹄轻尘在她面前划过,谢娘子和她方才一样刻意在驰过对手的竹棚,嚣张又高傲的气势换来了小校场中无数的喝彩。
真刀实箭的时候,讲的就是一个真本事!
“真粗野——”郑大公子在屋里愤怒地指责,“怎么这样嚣张!女德呢!做女人怎么这样不温婉!还参什么选?”
“……”公子们无言睨他,就连傅映风都苦笑,他没好意思公然附合郑锦文,明明是郑二娘子先挑衅的。你当初怎么不去骂你妹?可见这就是自家哥哥的偏心了。
“换靶了——!”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她喝了口水,再次起身上马。傅九看着她的身影,转身找了贺双卿低声道:“让她继续挑衅。谢娘子一定也没有练习过移动靶。和她一样。十丈内都没练过至少她不容易输。”
比的就是谁天生更适合骑射。
“好。”贺双卿也是一心盼着她赢,正要离开,就听得校场上有清越的女声传来:“请谢娘子赐教——与我同射如何?但若是谢娘子的骑术不精,不敢与我同场驰马,那就罢了。”
郑归音的声音在小校场上传着,傅九就不由笑了。比没皮没脸她从来不输阵。嗡嗡的议论声响起。贺双卿一怔和他互换了个眼色,他笑道:“不用去说了。”
郑归音多精啊。他非要换靶,她就已经明白自己的长外了。
谢娘子的回答也很简单,乌蹄马再一次驰出,和郑归音骑着的黄骠马一起绕场,左右驰骋。她轻叱连连,郑归音突然就发现这位娘子马速加快,穿在场中如蝶舞纷飞。好在她在这事上并不示弱。
两女皆是蓝裙扬起,美貌动人。在场中穿插而过,四眼相对,她们之间的针锋相对只有她们自己明白。但俊马与美人飞驰,校场上长长的巨绳拉起,一根、两根、三根、四根。拉了十根长绳。脑袋大小的响铃哗啦哗啦地响起来,在一头一头低的长绳滑动着。
“这样的滑动靶?”任俊不由回头看傅九,“我们禁军校阅时都不敢用吧?”
“如果觉得太难那就是没真本事。那就一起碰运气。”傅九微微一笑。
你这样明着偏袒真的好吗?所有的人都这样想,只有郑大公子满意地看他。
小校场上,谢苏芳微皱眉,但她没有失去镇定。
她看向那位张昭仪门下的郑选女。只看她方才抽箭的姿态,谢娘子就能知道她的箭术远不及她。如果她谢苏芳对这些滑铃没把握。她郑娘子难道就有把握?
郑娘子此时却难得地忽视了谢氏女,她在马背上跃动,感觉很熟悉。仿佛回到了颠婆的海船上,眼前那跳动的响铃一个接一个,就像她在船头蹦起来时丢向天空的帆皮水球。
“看得很清。”她想着,“我能赢。”
她的马越来越快,她的放松和挥洒自如让她的蓝裙盛开如花,渐渐地廊屋选女们也喝起了彩。
她慢慢抽出了箭,看着十丈外滑动的铃光,闪烁着映出她犹豫的双眼,她要不要故意输?
她没有射,再一次纵马驰过。和谢氏女的马相隔着一臂距离擦身而过。她和谢氏互换了一个不冷不热的眼神。廊屋里的傅九微皱眉。郑大公子也在诧异:“看着应该要射了?她在等什么?”
“我没在近处见过淑妃与张昭仪,也没真见过谢氏女。”许文修在后面突然提了一句,“我们这些人里,只有郑娘子这三位全都见过吧?”
公子们面面相觑,都是人精谁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连傅映风都突然发现,淑妃他是经常见的。张昭仪的美貌他心里有数。但谢氏女——他看着谢苏芳在马背上的风姿绰约还有她大气并不失锋芒的气质——他都不由得低语自问:
“和画像上不太一样?”
画人画皮难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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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这位谢娘子做了皇后。还有东宫的容身之地?”东宫妃王凤娘坐在小校场的一间廊屋里,冷冷地笑着,“连和个商家选女比试,都不知收敛。”
今天,东宫妃是站在郑选女这一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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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二娘子再一次和谢娘子擦马而过时,她正看到了校场边的傅九,还有他身边的郑锦文。她知道傅九要护着淑妃。郑锦文——她仰望着骄阳天空仿佛看到了深宫英雪殿上的美人。
“嗯。我挺喜欢张淑真的。”她在心里想着,“我老是欺负她。她看在哥哥的面上根本懒得理我。她又聪明又厉害其实早能治我七八回了。再怎么样她这样的人不可能输得太难看。”
郑锦文初恋的女子,退场也会退得进退自如。
“更何况,我可不能输。”
铛的一声清亮震响,传遍全场。她射出了一箭,也把心中的犹豫倾泻了出去。就在这瞬间,她微笑着与谢娘子震惊的视线相视而过,谢苏芳突然间柔和了眼神,她心里一跳知道是示好之意。
要不要抓住机会?她本能地陪笑。谢苏芳捕捉到她的神情改变,难免一怔。
“谁射的?是不是中了?”
场外的娘子们就看到双方纵马到了远远的尽头,突然勒马转头各自奔近。并不看清谁在射箭。尤其她们的马慢了,这是有话要商量还是面对面地打一架?
傅九见过她和苏庶女打架难免为她担心了。然而她的眼远远扫过了他,郑锦文一怔看傅九:“她刚才看了我和你?”
“对。”
她的马速突然越驰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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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英雪殿上,挽迟女官坐立不安。她看着榻上假寐的张娘娘,真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她出宫去看这一场。居然还打发着她取美酒。
“娘娘,东宫、德寿宫、还有官家都差了人去半春园了。淑妃、程婉仪、辛承御、六局二十四司的内人和内侍省的大档多少都打发了人去看。娘娘——”
挽迟要急死了,接了小宫女送来的御酒捧着回内殿,终于没忍住,“娘娘难道半点也不担心?郑娘子这人她——她远不及郑锦文对娘娘忠心。”
“本宫何必担心?”张淑真慢慢张了眼,一双清冷美眸中带着笑意,“郑选女对本宫没有什么忠心,但她是个女人。要争内库官那只有靠她自己的真能耐。官家在看。她不为了我,为了她自己她就必须得赢。以往的内库官为什么做不下去?张夫人做得不错为什么还是半年就被赶出了宫。本宫为什么不碰内库帐目?”
她笑了起来,接了她奉上的美酒金盏,浅浅品了两口,眼中似乎就有了醉意,
“本宫为什么明知道她没有忠心,却一直宠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