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沿廊上向自家院子走去,沿廊密植班竹成荫,竹风吹过廊道在大伏里依旧带着燥热。他大步不停。丁良连忙追上苦着脸还要劝,突然,公子一扬手唤了路过的丁诚:
“干什么乱闷着撞?”
丁诚差一点就从横廊上过去了,半点没看到公子。这一喊才回过神来。
“公子。”他几乎就要落泪,妨着弟弟丁良在,他还是得装成斯文沉稳的模样,走过来施礼,但他心下的苦不用提了。
丁良却羡慕又高兴地看着哥哥,打从过了锁厅试,他如今就不再是禁军武官打扮而是八品的青袍文官,本朝制从七品武官考试转成文官要降半品。
这些日子他在禁军马军衙门里写写文书,到殿中省去拿回文,平常还要和兵部、户部的主事、吏员们打交道,熬上十年丁家也能有一个儿子成为六品以上朝参京官了。
他老娘桂妈妈为了这事,高兴得天天和他死了的老爹灵位说话。
顶着弟弟期待又佩服的眼光,丁良知道再苦再惨也不能露出半点,武官是不受带见但文官真是不是人当的。
他最近为了马政作废的事,拿着禁军马军司的马帐和兵部、户部对帐目。全是烂帐!这不只他一个衙门!累倒罢了,更要命是掉进大坑,完全不知道这帐目到底要怎么平。
他如今总算明白前阵子内藏库官邵学士一百天就辞官不做,宁可丢下大肥差得罪官家,退职回家的原因了。
“公子——”他忍着眼角的泪珠儿赶上来,施礼后镇定一二,没当场要辞官但总算是有个依靠。想来公子早警告过他:“不论办事还是做官,你的本事都有。我不担心。但别以为郑娘子抢着做这差事,这差事就容易。就是因为太难,她才笃定了没人能抢得过她。”
这话,他当时听着是不服气的。公子半点不意外,吃着茶笑:
“你想想她这些年是在干些什么,郑家是在干些什么,你就明白你得学些什么。禁军马军司里正好让你练练手。”
公子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那时暗暗想。他丁诚也是在泉州城做过大笔生意,手下十几个管事为公子管过船的。怎么就不如郑娘子了?
如今他进了马军司禁军衙门,他就惨痛地明白了:
郑娘子那不就是被抄家了还要把钱从户部钱库这虎口里要回来!?郑家那不就是做贼了还要洗白上岸,把郑锦文在扶桑、高丽倒卖大宋货币的贼赃做帐做成了清白生意的家产!
丁诚不想诉苦,姑娘家能干的差事他干不了?做贼的能平下去的帐目他平不了?绝不能说这样的话。他笑道:“公子,小的正要来见公子——”
“如今不是我的家将了是朝廷京官,体统得有。”傅九公子现在心情不好,看谁都想挑刺。
“是,卑职正要来见大人——”
他被骂了还是一阵子感动,在弟弟丁良的祟拜眼光中,他含蓄着还是想向公子抱怨抱怨郑娘子给他穿小鞋,要请公子去通融,没料着公子先发了话:
“你今日不要在府里,去看看我刚买的香料什么时候送来,到了你点完就送到郑府上去。记得要和郑娘子说——”
他刻意咬重了郑娘子这几个字,丁诚一听顿时觉得有了希望,公子真是急他之所急,连礼物都备好了,连忙道:“公子要送东西给郑娘子——?卑职马上去办——”
丁良这时就惊讶了,他哥没听出公子在生气?凭什么叫他哥去办这事?郑娘子府里的人只认他丁良,根本不会理他。人家郑家如今也官宦富室讲些体面规矩。就连丁良去给二娘子递信送东西,也得说是找郑大公子呢。
丁诚能不知道?但他顾不上。赶紧就陪笑道:“小的明白了。公子,小的正想去找郑大公子说说衙门里的事。他——”
傅九公子才不想听什么郑大人在太府寺拿着豆粒大小的权柄当令箭,故意刁难丁诚的事。这不是明摆着要吃的亏?郑归音恐怕在家里天天盼着郑锦文给别人穿小鞋,让他们知难而退!免得她自己动手费功夫。
公子不想听,丁诚就只能闭嘴。静侯吩咐。
“你收到了那批香药,送到郑府,你和她说,恭喜她。要不是有赵若愚买下那馆子,她也收买不了德寿宫里的女官们,抬举不了苏美人——”
丁诚正听得瞠目,傅九边说还一击掌,“对了。如今太上皇最宠爱的王美人,她的母家也收了郑家的厚礼。我虽是查出来,差一点忘记了。你把这事也问问郑娘子——”
“……是。”丁诚这一下就清醒了,他怎么可能去见郑娘子,平常公子要送这样大批的礼物只可能以郑大公子的名义送给郑锦文吧?傅九公子像是忘记这回事,沉吟思索着:
“你去和郑娘子说,王美人家里我想着也要送一份礼过去。请郑娘子搭个桥引见引见。这也算是礼数?”
“……小的知道了。”丁诚接了亲弟弟的眼色,就知道这是公子和郑娘子吵架了。在说气话呢。他深知绝没有真去和郑娘子说这些,只能委婉向郑大公子说说罢了。
但是——这不正是向郑娘子说几句好话,拉近关系的机会?
否则单就他手里马军司的帐目都干不完!
丁诚拿定了这个主意,却绝不承认是要投靠。公子不和郑娘子好,他犯得着和郑家亲近?当然公子在发脾气这事就过几天再禀告。他同情地看了丁良一眼,飞快离开了。
丁良苦着脸还得侍候着,傅九正阴森森地笑道:“我有什么不高兴?赵慧儿一心向上,若是真能嫁给潘玉郎,这倒是省了我无数的力气。便是母亲也愿意。”
“夫人知道了?”丁良一吓,悄悄回头看向了内宅二门里的正院子,方才公子是去向范夫人请安了。看来老娘桂妈妈说得没错,夫人越来越看中郑娘子了?
夫人的眼光也真怪。丁良暗暗想着。
郑娘子一直被冷淡。得不到回信。这几天想来想去也一肚子气,她坐立不安,抓起扇子呼哧扇风,水轩吹来了湖风也息不灭她的脾气:“有事不明说。把林御医抓起来,又赶走香兰,这明明就是杀鸡给我这个猴儿看。一定是因为赵慧儿——!一定是因为他三心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