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3.873 乡下娘子
作者:曹苏      更新:2020-04-09 14:51      字数:4177

“好凉快——”她想着仲夏夜的水路风吹得舒服,坐船出了府。没有了中元节的热闹,但歇夏的河房与船在运河中依旧挑灯闪烁。与天上繁星相映。反正冯虎成完亲开始办差了。跟着她上了船。她一向认为有冯虎跟着不怕什么,拍板决定深夜去北洋池。

“我去我自己的小别宅,问问生意看看帐目,谁有话说?”她想着终于记起了那宅子的名字:“我名下只有一处别宅。取了名叫中隐园。”她得意洋洋,“听说有宰相公侯府的园林和我取的一样的名字,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这里做生意的榻房仓库挺不少的。张娘娘不要我进献是亏了。”

冯虎望着北洋池沿岸密密麻麻的灯光,想了想:“这边也有殿中省的产业?”

“对。听说挺多的。”她眨巴着眼,突然醒悟,“张娘娘自己在这里也有产业。公侯皇子们都有!对了。官家也有——听说是傅九卖给官家的?”她羡慕着,“真会做生意。”

她还不知道傅九在附近,丁良知道公子在这里,也从城南赶到了北洋池边。

“郑娘子说什么了?”傅九负手召了他,带他走到厅堂上坐着问,他刚要回答,他打个手式压低了声音。

这里的别宅被郑娘子吹嘘成中隐园,其实一家仅是中产小户的大小,四五间房一个院子。院子里几棵树一个花圃罢了。丁良当先进门时先就见着了眼熟的人。傅四老爷的身边老管事在门房里歇凉,左右厢平板石廊上有灯光。浅黄灯光透窗洒出,左厢房里有人在密议。房门口是范夫人身边的尤婆子守着。

范夫人也来了?

果然就是公子把继爹和大伯父安排在这里私下见面?

丁良心里有数,除了商量宫里立皇后的事,绝不会有别的事。

“公子放心,郑娘子在忙夏家订亲的事。她没有说闷也没要出来玩。”丁良细细禀告,“她一句都没提在宫里受委屈扣了牌子的事。公子送的粟子冰,郑娘子最喜了。”

“她提了宫牌子反倒好。让我去替她办了极容易,她偏偏没提。这就是她不服气在背地里和殿中省较劲呢。否则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大办着夏家的亲事?这不就是非拉上张娘娘和郑家一块儿?”

傅九深知此女,不由得摇头笑了,“甘老档这回要作蜡。”

灯光照出他前些日子三伏天忙着工地上的事晒得有些清瘦,但风采更胜往昔,他寻思着笑,“郑锦文还有功夫订亲?整天在京城里乱钻和张家的门人商量着不干正事!我以为这亲事得拖上几月呢。原来她在办着。”

他听了就罢了。在厅里坐等着长辈们,等到了晚间,宫里有消息传出来。

“宫里有什么消息?”他诧异,叫了人进来。

“是,大人。官家想起了郑锦文开北洋池的旧功绩,突然召了他选德殿陛见问答。恐怕会再他给个实缺兼差。洪老档差人出来知会大人呢!”来报信的是今日在天武衙门当值的陈武。

“什么?”傅九倒是为郑家兄妹高兴,但还是几步出房,到了左厢房叩门把这事和母亲说了。傅大老爷和四老爷正谈论着郑锦文这个人,不免商量着:

“他是张宰相的旧人。张宰相任了几年的左相高位,六部里得他提拔上来的人不少。就算如今他退职在家,这些人八成也是互相通气,盼着张家出皇后,宫中与朝中互为声援的。”他们皱眉互视一眼,傅大老爷问着,“张娘娘不是有兄弟?怎么倒是郑锦文出了头?”

傅九不出声,长辈们不直接问他他才不多嘴。毕竟有老娘在。同在商量的范夫人叹气,觉得儿子看中的郑家娘子可真够麻烦的,道:“大伯,张昭仪有这个精明,这事办得没破绽。她如此拉拨着郑家,看来是要和太后争到底——”

“弟妹的意思?”傅大老爷聪明的地方就是,从来都敬着这位弟妹。

范夫人看了傅四老爷一眼,为了丈夫和两个孩子她是一定要为傅家出力的,傅九听着老娘解释:“大伯,东宫是郭娘娘这样的原配嫡皇后之子,没有母后在位,官家就得为东宫防着宫妃们的外戚。越是宠妃越要忌讳。张家兄弟是宰相之子,多少人盯着他们要挑刺?张文宪想和郑锦文一样不经科举就出仕进朝,一来丢不起这个脸从吏员做起,二来惹人非议是极容易的。做了个内廷官还容易些。否则他勉强出仕了恐怕张娘娘就不能管宫务了。她不会如此。拉拨郑家反而容易又不显眼——”

他在门外隐约听得,母亲说得极是合理,“张娘娘如果举荐郑家,是摸中了官家要查茶酒司并榷场帐目,开海是为了从海商多收税理财的心思。郑家一定要出头,她推一把何乐不为?这样反而容易,唯一难的是郑家对她是不是够忠心——所以她一定要让夏家和郑大公子联姻。”

房门开着,灯光照着书房里的人影,傅淑妃的伯父和四叔都在沉思着,为淑妃的前程和傅府的前程谋算,到底是大老爷下了决心:

“既如此,咱们再等一个月,等娘娘生产后是男是女定了再说。或是皇子。无论如何也要争一争了。”傅大老爷叹了口气,看了四弟一眼丢个眼色,四弟无奈看老婆,范夫人冷静地很,压根不看外面的大儿子,更不提什么儿子当驸马,只道:“明日我进宫去见见娘娘。这事——”

她慢慢着,“还是看官家想不想立皇后。”

否则无论生多少皇子,皇帝都会觉得给郭后三个嫡子招灾,是给新东宫堵路。傅府两位老爷都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傅九垂手立在房门前,早听得母亲的话,知道母亲挡在他前面不肯让他为了淑妃就不随心地做驸马。他微抬眼看了一眼母亲的背影,明白了郑二娘子对他的羡慕,谁叫她没有他这样的老娘?

安置了大伯父在别宅里住下,他恭敬送着母亲和继爹上了船,还问了一声:“爹的喘病好些了?儿子这几日没在府里,叫了人请宫里老御医新开了一个治喘病的方子。过几天带家里给父亲过目。秋日来了,父亲注意身子。”

傅老四爷一怔,这个大儿子平常恭敬却不会刻意说这话。更何况宫里老御医?那不就是太上皇最喜欢的林御医。这是极难请到的。

他眼角瞟过妻子,范夫人已是微侧头把脸藏在灯影里,像是快哭出来一样,他强忍着欢喜,方才在屋里对妻子的暗中埋怨也消失了。

后位不后位,对他一个终生没求出仕的人来讲都不如一家和睦好。所以方才他再是暗中埋怨妻子,仍是打了个圆场和大老爷说:“大哥,你连夜来坐了两天的船今晚先早歇着,她说的有理。等她进宫问问娘娘后再说吧。”

如今继子也知道他的心了。

他连忙摆出父亲的模样,威严又和蔼地应了:“我儿费心了。你忙完了就回家。你母亲和我,还有你弟弟妹妹都记挂着你。”

“是。”

送了父母的船离开,周围的家将们似乎都在一团高兴,他自己也要上船回家,一转眼诧异:“丁良呢?”

正问着,丁良从岸上飞跑了来,他懒得骂他,只招了他过来截口就道:“快入秋了,我记得夏国舅家里的小公子多。有好几匹骑乖巧的小马驹。你明天去找夏逊家借匹小俊马,带回家去,我陪着小公子骑马。等他骑会了,再看要不要买一匹给他——”

咦?公子你终于觉得小小公子就像小小姐一样很可爱,要带着他骑马了?

丁良一呆,感动得热泪盈眶:“是,公子——小的明天一大早就去办好。”

他还在眼里一泡泪的时候,公子就翻脸了骂道:“去哪里玩了?我身边的人,就你有这样的胆子!看看丁诚,他敢这样?”

“小的没玩。”这小子委屈着,赶紧悄悄附耳禀告,“公子,郑家的宅子刚来了人。小的看着灯亮了,连忙就跑过去看了,是郑娘子的船,跟着的是冯虎。”

“她来了——?”他听着就禁不住笑,什么不高兴也忘记了。连忙打发了家将们再站远些去守着他的船、

他回头看看自家宅子里的灯灭了,知道大伯父一路累了已经睡下。才叹,“这样晚她出来为的什么?郑锦文是没功夫,但我不是天天叫你去郑家,她有什么事怎么不和你说,叫我为她办?”

家将们被留在了码头边,看着公子带着丁良是去大皇子的别宅,大皇子在这里也是有产业的。

郑归音在她的别宅看帐目,没多久,也得了宫里消息。

“大公子去选德殿,陛见?”

她笑眼弯弯坐在正房,“果然就成了?”

这院子和傅九院子一样四五间房,中间是厅左右厢各两间铺着平板阶廊。她摇着扇子,“大公子这是要得大差事了?哥哥他是个能干人,只要给他差事没有办不好的!”

“是,张府里传来的消息也说是大喜事,说是为着当年张相公操办北洋池开湖的事。官家想起了公子的功劳。叫他去问问太府寺里的差事。这可是极难得的了。”

逢紫带着几个家丁坐小船追来过来报信,欢喜不已还佩服道:“姑娘,难道姑娘和挽迟女官今日说起北洋池的这宅子有用意?姑娘是有先见之明。”

这丫头四面看着这小宅,干净清爽,可商用做仓库也可以自己住着在夏天歇凉,“这宅子是大公子前些年主持建的?姑娘才刻意提醒张娘娘的?”

“……我有这个意思?”

她并不说清了只笑着,“我本料着是祭礼过后立东宫。那时一定要有恩旨。”

逢紫迟疑没听明白。她耐心说着:“往年大节有恩旨,我听说殿中省会把全城百姓免去一年租房钱。临安城里这几十年建起的屋子有一半是朝廷建的。收租的也是朝廷。”

“是,姑娘说的是。奴婢在京城这些年都是这样的。听说刚立都的时候临安城还破着呢,连王爷国公都在大街上或是挤在寺院里。缺地方住。”

“过去三十年倒也罢了。城里那些旧屋官家经常免房租没多少进项。单是北洋池这里不一样。是新建的。不就有一二千户仓库是租出去做生意的?殿中省的进项里不就是大头?”

逢紫转过弯来了笑着点头:“姑娘说得是,这就是大公子办的。”

“殿中省查帐?那就是亏空了。能赚钱的有几个?官家就能想起我哥哥。我只没料到能这样快?”她疑惑着,还不知道傅九也去打点了洪老档,“我们家全都在托人。我白天才和挽迟女官提了雁水楼的事。晚上就陛见?不应该……”

“姑娘,这必是张娘娘的功劳——”

“张娘娘——”她同样如此想着,难免就叹,“她这样待我们家,大公子的性子,以后可是要尽心补报于她了。但这立皇后的事太说了。”她不由得就想起飞红苑里,谢苏芳比张昭仪还要清冷如霜的眼神。

“姑娘,这事不用多想了。”逢紫连忙就劝,“姑娘不是一心想让公子和夏家娘子好好结亲,安生过日子。大公子以后就是国舅家的女婿了,他就算不能考科举。但以后的仕途总要顺利一些。为了夏娘子,大公子也得尽力不是?”

“我明白。咱们家不天天忙着这订亲的事。娘娘也不能信咱们。”她无奈寻思着,还是为了郑大公子能有机会一展抱负而欢喜,“我就是不知道,娘娘她是怎么在官家跟前提的?会不会反而坏了事?”

正说着,外面打起了长长的唿哨,冯虎守在房里听得一怔就出门去看了看。回来道:“傅九公子来了。问娘子回家不回家。送娘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