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殿上退下来,英雪殿的小黄门跟到了东便门,悄悄递了话:“娘娘说,官家有意让你也去明州的船厂里主持事务,自然有人不想让你去。”
“是甘老档?”
“他不敢。他年纪大了还想保身。早说好了半年就退下来。但管帐的是平宁侯府和吴太国舅府的人。”
郑大公子一听就飞跑着回家里报喜。
“快叫二娘子来,说我打听了。甘老档半年后就要退下来。内库官这差事还得另选!就是她的了!”
“果然倒叫我猜到了。这不是明摆的?”她听着万分欢喜,“现在的太监内档有几个敢抓这个差事。前面死了的是白死?张夫人这样的旧人还被赶出宫。谁敢碰?”
到得晚间一起用饭的时候,她寻思又有不安:“傅九没有和你说什么?”他奇怪道:“咱们家的事,他要说什么?”
“就是赵若愚订亲的事?”
“你这应该问,赵若愚有没有和我说什么?你也不担心他?”
正说着,果然有人上门。
“大公子,赵公子来了。”
兄妹俩相视一眼,她起身离开,他诧异:“你不问问他?”
“我干嘛问?赵从俊是什么人谁又不知道?他在有小爵位的宗亲家里吃酒说出这样的话来。按赵若愚的性子,他立时就上门去陪罪,他爹是吃酒吃多了。这事转眼平了。”
“这不是挺好?那你避开他是为什么?”郑大公子很开明,“你们好阵子没说话,见一见问一问好。难道人家就说咱们家和他假订亲?”
“豆保母还住在他们家呢。”她冷笑着,甩袖就走了。
“……”赵若愚在阶下,正听着这阴阳怪气小家子的声音,看到了她转身离开消失在屏风后的身影,他只能苦笑。
“澄堂兄。”
“你别理会她。她在家里欺负我和三郎欺负习惯了。在外面也一样。谁敢不听她的主意,谁就是和她作对。就是不想和她好。真是——”郑大公子迎出来笑着,句句都是安慰。赵若愚是什么样的人?哪里听不出他在暗示:
你明知她不喜欢那豆氏,你非留着她。这不是找不痛快?
赵公子在家里受亲爹的闲气,来郑家还要受郑娘子的闲气,到了衙门,催他出京城去上任的公文又是盖着重重鲜红大印。
尤其那公文上有太府寺、有吏部、有殿中省最莫明其妙还有天武衙门。
那不是傅九的衙门?
他还得上天武衙门找老吏文书打听明白,人家倒也客气:“大人不知。天武官虽然是官家亲从军。但三十年前当年也是江北大营的边兵。被调到京城来了。但当年各边军在榷场那边按例是有生意,得些收益补助军饷的。这三十年也没变。大人去的榷场里就有天武军的生意。大人坐的监当官衙门也是天武军合署。天武军的帐目大人也有权查阅。所以就有了这个印。”
“……多谢。”赵若愚一点也不高兴。去查傅九的帐绝不是什么好事。否则人家这样轻轻松松交到你手上?指不定那帐本子里全是陷阱,等着他上当。
傅九也是很不愉快,赵若愚就应该赶紧离开京城去榷场,这样拖着在京城里左打听右打听地慢慢地查,到时候他一去榷场岂不是什么都查出来?
查出卢家那一系的烂帐是很好,但各军里谁没有烂帐?
“他这样,会连累郑家。”
“哪能料得到呢?公子。”丁良倒是觉得赵大人精明得厉害,“公子,他亲自到和他爹同宴吃酒的几十家小宗亲门上去陪礼,一家家地解释。人家都可怜他好好的大才子这样有孝心。京城里这几天又传着郑家有两个养女。确实有一位是四娘子还在泉州城。赵若愚正在求亲。”
他啧了一声,又疑惑:“他以为他亲自上门解释,这样就能平息下去。人家就是要赶他离开京城。他不走,还得出事。”
“谁说不是呢。公子。”
傅九缓缓催马,突然笑了:“我明白了。他这是和郑家商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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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公子再拖上一两个月,这事人人都知道是最好。”郑归音在水轩里笑道:“看这一回的事出来,以后谁还相信赵从俊的话。”
“姑娘……”逢紫微有不安,“赵公子毕竟是亲儿子。大公子和他这样商量。他此事答应,心里恐怕不愿意?”
“你没在泉州城你不知道。当年赵从俊写信过来到南宗正司,怪大儿子害死了一弟一妹,泉州城里闹得多难听?要不是赵若诚为他求情,赵秉义又笼络他,我爹听说了这事替他不平,暗地里为他使钱打点。他府学里读书的资格都会被夺了。赵从俊那时眼里只有一个年轻漂亮有嫁妆还能生养的罗夫人。哪里管他在泉州城如何?现在人人都知道赵从俊胡说八道。你当赵公子不愿意?”
赵若愚回了婴戏巷,请了如今替他打理家事,表面上管帐实则是大管事的赵若诚在书房里商量:“若诚兄,老太爷的性子我知道。他突然说这些话不是因为吃酒。必是有人怂恿了他。”
“大公子放心。”赵若诚当年是他的贫寒中的师友,如今又是他心腹同住的宗亲兄弟,“不是外面的,就是家里的,都脱不了是咱们家在京城来往的亲戚。过几天就有消息了。”
“问问汪娘子母女。”
“是。”
他微惊,又觉得正应该如此不是,“我让贱内去问问云奴娘子。她必定是不知情的。”
这怂恿赵从俊,怎么着就像是汪孺人才敢干的事不是?
他听出赵若诚是在袒护汪云奴,苦笑道:“太上皇快不行了。京城里乱得厉害。孺人上回和我提了一次想让云奴早点进郑家上族谱。我料着郑家绝不会答应。就没答应去问。她恐怕已经去问了郑家了。”
赵若诚吃惊的时候,他叹着,“但郑家岂会没防备?”
他出了书房叫老婆马娘子去找汪云奴说说话,暗想想公子这意思是责备汪孺人让她罢手,还是提醒汪孺人不要太得罪郑家?免得郑家被惹急了下狠手?
赵大公子他这番猜测半点没点没料错,汪孺人在理国公府里住着,汪云奴上门来劝,她不悦道:“怕什么?没听说私商的船工船行都快被抢光了。他现在不收你做养女,把产业放到你名下,由我们帮着保全。郑家日后出事连最后一点家产都保不住!”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汪云奴万万没料到养母突然说出这般话来,“母亲这是不打算和郑家联手了?”
“郑家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你以为殿中省开船厂这主意是谁出的?就是卢四夫人。这是能得罪的人吗?这就是要挖了私商们的根。岂止单单一个郑家?这位卢四夫人的眼里——她可根本没把郑家当回事。人家才是有心胸干大事的人!”
汪云奴母女的一番话,虽然是在理国公府里的小院廊边说的,但不多会就悄悄递到了郑归音耳朵里,她满意笑了:“就应该盯着她们母女。算是我没白用心。”
说罢,又把这事放下,催着人问:“殿中省里主持这船厂的事,听说是一位甘老档。到底是什么人?”
家里的管事们都作难,连她早得力的姜力媳妇也为难道:“姑娘,他是宫里半养老的大太监了。家里有个大院子叫甘园。来往的都是些闲散老京官。吃酒钓鱼。几年住在园子里都不见动静,哪天死了也不知道。实在是无从打听。”
“……听着是个极厉害的人?”
她有些防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