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娘子生气了?”傅九算着时辰回来,一进帐子,就看到几案上摆着她那乌漆食盒子里配上的五菜一汤的热菜,回头问丁良,“我不是说了去陪她一起用饭?”
“公子你说话太重些。姑娘家受不了。要缓和一些才好?”他陪笑。
“……我就是说了她不如郑锦文聪明。”他也委屈了,“那是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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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庵里,郑娘子气不打一处来。原来你们还知道斋宫是傅九说了算。那行人庵里你们就敢胡插嘴。这不就是欺负我不如傅九厉害??若是如此,张娘娘将来不就得输给淑妃娘娘?
她自觉责任重大,绝不能输给傅九,至于傅九说他不如郑锦文——郑锦文说她又土又笨,所以喜欢张娘娘不喜欢她。难不成傅九也是这样想?
她这样美貌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又土又笨!都是傅九瞎了眼!她端茶笑了起来:“我不拦人财路。王东主好大的本事,谁叫咱们邰老爹除了是殿里的宫监,还做过内侍省里掌锦绣院的提举老档?”
她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不是没查,英雪殿的宫监她怎么敢不查清?但她只查到了邰太监以前在画院里当过差。并没料到画院里的太监经常会去制衣的锦绣院里兼职。不过就是两三个月。这样少不了和外面供料子的大东主们有来往。
这是她的疏忽,但傅九说她说得太过分了。
“英雪殿向来是邰太监和张文宪接洽对帐。你省钱了他邰公公以往就是胡花钱了?多亏张文宪和你们家好又从不在这上面捞钱。否则就得罪他了。”
“可是我哥哥差事都省钱。所以我才——”她心知是求好太甚,但嘴里不服气。
“你哥哥不一样。太府寺的杂料场早就被驻空了。除了他谁还能淘出东西刮出一批用料来宫里搭棚子?内侍省没出钱,英雪殿不用出这个钱,有不服气地一打听,原来他是用宫里积年淘出来的旧马桶六千只去码头上换来的,运道好运河上来了一批十万支巴蜀竹排船。卖了竹子要木板子浮水载货。这一换是皆大欢喜。就这件事人人都佩服他精明心细又消息灵通。那就是他的本事。你呢——”因为说得苛刻了些,她瞪大眼睛扁了嘴。
同路的时间没那样长,不够她在肚子里痛骂傅九不体贴,顺便再骂英雪殿里的太监没见过世面没眼力劲,居然在张娘娘面前说她在行人庵的布置太村俗。他笑着和她告别,她切切叮嘱午间千万不要来。
“生我的气了?”他临别时终于察觉了。
“没有。怎么会?”她温婉体贴。
越生气就越不想输了。她到了行人阉就一直这样想,眼下和徐押班互怼时也是如此。
“非要隆福记的货我也认了,邰老爹不过是说说糊墙的料子不好。没叫把摆设用具了这还算是给我的脸面——”她一抬手,嫣浓只能忍着气,在桌上摆了茶,她笑着:“徐大人请坐。”
这徐押班果然精明,一听她认栽见好就收。他倒拱了拱手,寻了一只蒲团上坐了:“我年轻还没有品级。蒙圣上恩典从前省调入后省。得了后省里一个高品班头的职差。娘子高看我唤我班头就好了,就连这也要等祭礼完了后才替补上来。郑娘子毕竟有是有品级了——”
说着,他又拱拱手,“娘子只别怪我办差太上心了些。不瞒娘子,祭礼这趟是三年一遇大差事也是你我的前程在里面。得罪之处也是不得已。”
“……班头客气了。我的品级在祭礼三天才算数。如今也是白身。”她谦逊笑着,暗里地就想,她能不知道新建的斋宫里谁供料子?不就是柳娘子她爹的柳记?隆福记敢去惹吗?难不成官家静斋三日的屋里也要用隆福记的陈货料子糊墙?”
“郑娘子,斋宫那边听说柳记的料子也是从泉州进来的?”吃了两口茶,果然这徐班头就主动提起了,她淡笑:“我们家在泉州可不做这门生意。”
“这是当然。”他一招手,门外小黄门居然就呈了一份礼单过来,逢紫接过送上展开。单子里面的倒叫她目瞪口呆,这礼单的落款不是隆福记还能是谁?她这里还在想法子把徐押班收买过来显显她的能耐,那边隆福记就要花钱收买她去暗算柳记了?
她缺钱吗?她低眸不悦,这不就是仗着邰太监的势牛不喝水强按头?
傅映风在行人庵门前下马,进庵后一路上遇到不少宫里差来审看的宦官,他一看就知道都是各殿上的宫监班头,他们看完了过两天就是二十四司局的女官们来查看了。问好施礼间,他们招呼着:“大人也来看下处了?淑妃娘娘的事还得靠大人费心。”
话里话外,人人都觉得他来这里是寻常,但心里如何想就不知道了。任谁都清楚淑妃要生产了绝不可能来秋祭。他来这里除了找张娘娘门下的郑娘子,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是说私下里说过亲事?要进府做妾的?”
“这就是老相好了?”宦官们的嘴不可能不碎,他知道。但他自然早有安排。保着今天这话茬子传不到宫里去。
他大步进了天井后院,正斜斜看到对面廊上的客房。
她的房门大开,她款款站起正在房中转了一圈,身上一袭烟灰重纱夹缬裙,外罩绛红紫藤花纹的裹胸,细腰盈盈一握,发髻间八重绢的紫牡丹宫制花斜斜靠在耳边。她的双眸顾盼如波。
他皱眉看着,要不是房里站着的年轻男子是个太监,他可就要发怒了。然而就算是太监,那徐班头盯着她眼睛都不转的模样仍然让他甚是不悦,更兼她身边的两个丫头退出来,嫣浓捧着残茶剩菜离开了,逢紫伸手关了门,竟然守在房门外。
丁良想拦没拦住,追着他大步沿廊过去:“公子。郑娘子像是在——”他这话这也只敢在肚子里叫,不敢大声了叫她的丫头听到不是?
公子生气他明白,方才郑娘子在房里像是在炫耀她的新裙子?这说不通!徐班头又不是她的丫头或是娘子们。
难道真是在色诱太监?犯得着么,郑家钱多得能把宫里老档也砸晕吧?
房里,徐班头应她的要求把自己的两个小跟班早打发走了,她就起身说了几句在他面前笑语嫣然转了一圈。
“郑娘子这是——”徐班头眼神微闪,似乎是在打量着她的身段容色,又似乎极是惊异中带着三分惊喜,她早就习惯,又款款转过一圈后:“如何?我方才说过的事意下如何?”
“成!”他一咬牙一跺脚,“就按你的意思。我去和邰老爹提,不用隆福记的。行人庵里的料子颜色都照旧!还是郑娘子有眼光最合娘娘的心意。”徐班头转眼间口风大变,傅九到了门口听得也诧异,逢紫突然看到他,掩嘴差一点叫了出来,转瞬间她却忍住了沉默不语。
傅九瞟她两眼,倒笑了。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丫头不可能不叫。
丁良却觉得,当然是有见不得人的事,否则关门叫人守着是了为了什么?他跟着公子进来时就听到了风声说是郑家这位娘子和徐班头闹得颇不愉快,整个行人庵都要换成隆福记的料子来重新糊墙。公子想着这是邰太监给她个下马威,还庆幸赶过来哄她是对了,帮她找回场子也是小事,但她这是用了什么法子扳回了一城?
“如何?”她柔声相问。徐班头上前扶着她的手,她眼神微闪没有甩开,他在门外看不到这年轻押班的神色也从他的姿态看出他似乎是倾倒不已:“只有一件事。就是傅大人知道了要如何?”
“……”逢紫和丁良听到这一句,面面相觑,丁良这时就佩服公子居然还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