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对骂的时候,钉的一声云板敲响。古琴声歇,悠悠渐落。几乎与此同时,不等祝长史示意,下一位选女就抢先出场亮相,只为了在众多强手中突出重围,先声夺人。
一缕箜篌之声不知从哪条船上升起,透入古琴的尾音中。
开始时,似有若无仿佛是细雨洒落水面,点点滴滴,滴滴点点,转眼间,这空灵之音突然在湖面扬飞,如乳燕穿帘,带落一池春雨。恰到好处接住了上一位选女七弦琴的曲尾绝音。惊叹声四起。楼船上的两位采花使都在交头接耳。郑大公子早就趴到了窗口,探头探脑,急不可待叫丫头小子们打听:
“这是哪一府的娘子?哪一府的娘子!?长得怎么样?”
“……”她觉得郑家有这样的一位当家大公子,迟早要被苏家、许家打压下去了。郑锦文毫不气馁,打听清楚了吹箜篌的选女居然是私商吴家的娘子,更是信心大增,只叫去打听吴娘子有没有又美貌又不进宫的姐妹。就这样一位接一位地惊叹过去,郑大公子对二妹已经由恼怒转为了同情:
“你别伤心。哥哥知道你长得比她们都漂亮。唯一几个比你漂亮的,肯定弹琴都不如你。落选了也没有关系的,不是还可以进宰相府做继室?继室做不了,不是还有赵若愚当侯补?”
“……”她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笑着道:“赵才子怎么能配我,大材小用了。”
“什么?”郑大公子疑惑了,“你不是叫他三年不娶吗?不是等着你出宫娶你?”
“我可没说过后面那一句。”
“那你……”郑大公子瞪大了双眼。她确实没说过,但不仅是他这样想,恐怕连赵若愚也是这样想,“喂!傅映风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傅大人哪里有空操心我这点小事?”她皮笑肉不笑地,揭帘来到船头,浅金清圆一片的月影,在楼船前的水面摇晃。
乌翅木的琴架前放着乌翅木的琴座。远远顶楼船台上,公子佳人皆是临安城中的出色人物,衣着打扮或富丽或清逸,风姿仪容似蛟花照水。如此人物,果然与天上月华,地上月湖相得益彰。多亏这一回的采花使不是老寿安伯公。否则就煞风景了。
她暗暗想着,低头敛袖遥遥向采花使施礼。在这之前,傅映风就已经在座上起身离开。
“二表哥。”他到了楼下的上船口,含笑拱手迎了一位披湖蓝色披风的俊公子上船。来者一身得体的锦衣,长相与范小学士有五分像,但年纪大了三四岁,少了些洒脱多了些沉稳,不失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映风。你来。”远从京城赶来的范二公子范承旨,一上路就拉着他一这,压低声音皱眉和他说话,“事情不好了。吴太后没有看中李三郎。”
“咦?”侬娘子倚在船栏边,一见范承旨居然从京城来了,还有些不敢相信。范承旨是范小学士的亲哥哥,科举出身的学士,在宫中勤政殿随侍,为皇帝写旨。所以别名是范承旨。
她悄悄在楼上顾盼着,终于认清了来人长相果然没错。她意外又满意地瞅了傅映风一眼。他这是找了帮手过来,在秀王世孙面前为她求情的?范宰相家的几位公子和秀王世孙的交情都不错,更重要,他们和她侬秋声的交情也不错。
“范承旨来干什么?”好在她很有自知之明,在楼道上遇上傅映风时,小声问着,“京城里有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不耐烦提起京城大事,与她擦身而过,丢给她一句,“另外,我帮了你,你记得和郑娘子说,她要是进了宫一定会受罪。”
“……”她无语看他的时候,他回头,还在冷冷地说着:“宫里的娘娘都是母老虎根本见不得长得漂亮的宫女,她进去只会吃苦头。而且,你得告诉她,宫里当差又辛苦又累,随时挨板子,还会被宦官欺负。做女官比教坊女师还可怜一百倍。”
“……我没被欺负过。”身为教坊女班头的她嘀咕着,又暗骂着傅九公子你大姐姐傅妃知道你这样说她吗?他毫不客气:“你不是会编?不会编那你就自己和秀王世孙提你要另嫁的事。”
他也不管侬秋声那难看的脸色,走回去在船头重新落座。侬秋声在他身后,悄悄问范承旨:“你和他说什么了,看他那张脸!为了公事?”
“……私事。”范承旨也无奈,“李副相的三儿子李贺和他是干兄弟,本来有意尚嘉国长公主,但吴太后没有看中。”
侬秋声一眨眼就听明白了:“吴太后还是想让他做驸马?”他无奈,两人面面相觑后她瞟了傅映风又瞟了郑家船上的一眼,摇头叹着,“这可坏事了。”
傅映风比侬秋声更明白这件事的麻烦。李枢密副使家的三公子要是不能娶嘉国长公主。吴太后倒也罢了,他头痛的是,枢密院的李副相必定要出面劝他娶长公主了。
“亲儿子娶公主,还是干儿子娶公主,李副相都不吃亏不是?”
范小学士也凑了过来,听得亲哥和侬秋声说京城里的事,他开始吃醋,纳罕表弟傅映风的驸马命,嘀咕道:“李贺是丑了点,不如我。我瞧不是吴太后,恐怕还是嘉国长公主没看中?|”
侬秋声冷笑,范承旨却是苦笑。京城里早有传言,太上皇子嗣艰难,只活了这一个小女儿。招婿时,太上皇非要让长公主看一眼驸马才订下来……
“难道我长得不如映风?”范小学士摸着自己的脸,语带不满。他半点没有当驸马的意思,却对傅映风的小白脸招人爱极是不服气。当初在宫中小西湖游春时,皇上奉着太上皇和太后驾幸。宫里召来伴驾游湖的学士俊杰、年轻朝臣们不少,不仅是傅映风,还有赵一明等宗室公侯,再加上好十几位的侍从学士,怎么就只有傅映风召了驸马?
侬秋声卟哧一声笑了,安慰道:“不是说公主和他小时候在宫里就见过?当初秦侯爷在的时候,清远侯范夫人经常受召进东宫。再往前说,官家还是太子时,她和先太子妃就要好。傅九时不时跟去东宫里……”
傅映风上了三楼,丁良追在他身边。方才就是他在楼梯口使劲地使眼色催公子。让他赶紧来船头。船头早就摆开了两位采花使的仪仗,他在伞盖下回了座,端茶在手,丁良也在他耳边悄声说着:
“公子,开始了。”
郑归音的身影出现在画舫的船头,她已落座。他远远看着她,沉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