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珠阁主楼厅中。
许文修最恨被人提起被亿文白纠缠的旧事,然而傅九连着几天下贴子请他来缀珠阁,他不得不来。眼前和他招呼的旧相识贵公子又得罪不起,他只能暗骂着,面上早就熟练地拱手寒暄道:“不敢,不敢,承恩侯世子如今也上进京城了?有些日子不见了——”
淑妃的大弟傅映松名字取得雅致,生得亦不愧是宠妃的一母同胞。
他玉面修眉,风流俊俏,银盘脸和亲姐姐竟然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如今一身侯世子雪白锦袍,鹤龟山水银丝暗纹精致,胸口悬珠佩珞。
这容色连许文修也不得不暗中赞叹。
难怪他亲姐淑妃在宫中有十年盛宠,全因姐弟皆生得珠玉一般极贵重的相貌。
这小子之所以及不不上京城四公子,完全就是脑子太草包了些。
“不知傅大人可来了?”他在与贵公子们的应酬中,再次回首低问亿文白。
亿二东主见得他今日全不似以往那样冷淡,欢喜得几乎要手舞足蹈,只觉得不枉他一片真心终于被看到。
他这时就不记得宫里的徐迟了,这几年他中意的美男子们和许文修这初恋意中人一比,不过土鸡瓦狗一般,他连忙道:
“来了,范小大人前阵子接了国使到城外班荆馆,好不容易安顿下来
才得空出来和傅大人吃酒。他们范家公子们有些国事要商量。今日借了我这里的地方——”
范府公子们商量国事凭什么要来你的缀珠阁!?他们又不是你这没节操养娈童的人!许文修觉得自己纳小妾是天经地义,亿文折私下里纳男宠就是无知草包。他简直想当场咆哮出来,然后踹开亿文白就转头离开。
但他看着亿二东主一脸深情似海的神色,再看看这楼上的好男风的侯府世子、其他公府、郡王府等公子总有十来位,皆是皇亲国戚和一二品高官子弟。
他沉默忍耐。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
眼前楼厅中,权门公子们皆是左拥右抱,与侍儿们笑语谈情。
但这缀珠阁不时有衣裳寻常的俊俏公子登楼,攀附了过去,或是临安城口音或是外地新来的公子哥儿。
落在他眼里,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小京官子弟或是普通富室官家的子弟。不走这条道根本攀不上这样的人脉。
当年的他也是因为想结交权门子弟,才和亿文白走近。
他不过是想起旧事。
如他一样,郑锦文当年进京城遇上燕国公夫人,不过也是想结交些有用的人脉。但他连国子监都进不了,郑锦文是连宋籍都没有的归正游学子弟。
但许文修太清楚,郑锦文不是常人。
这人那时就在东海上做起倒卖宋钱货币的大生意,和高丽、扶桑人颇有往来,暗地里已是有富可敌国之流言。他别走歧径,经了明州城新罗人坊里的新罗人引介到京城,居然就混进了燕国公夫人的贵人圈子里。
只因着高丽建国,新罗人近几十年大批逃入本朝。新罗美人颇有几分名气,临安城有几家公府里都纳有新罗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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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锦文恭立在书房,眼前是老丈人夏国舅。
岳父大人提问起船务司里的差使办得如何,去明州城可有人帮衬,他自然乖巧道:“是,老大人。倒要向老大人讨个人手作个心腹人,到了明州才施展得开。”
岳父很是欣慰,点了点跟前最小的三儿子:
“他在县学里倒学过算学。律科也当得。出不了大主意却误不了你的差。又是自家人。我不在,你教导着他罢。”
夏三公子才二十五岁,和父母跟前寄养大的族弟夏逊同岁。比夏娘子还三岁。他刚成亲没两年,也有个八品的虚职还没得正经实缺。一看就比郑锦文要生嫩。
但好在脸生得和父亲一样能镇住场子,自然就站起来持下官礼,恭谨和妹婿打了招呼:
“大人——”
“不敢。还请舅兄多多关照提点了。”两人施礼后各自客气坐下,郑锦文知道这就是张娘娘打发过来盯着他的人了。果然就是联姻做了亲戚就顺理成章。难免还多瞅了三舅哥几眼,想着当初一件事。
夏三公子和张昭仪同年,张相公当初还说过女大三抱金砖要联姻。
如今看看是没有成了。更没料到如今和他郑锦文做了舅婿。他不禁微笑,夏三公子连忙还以微笑。
国舅没料着他想起旧事,只以为他看三儿子看得顺眼,自然欢喜,郑锦文又看岳父:“成亲后,也不知娘子是不是随我去明州城。这事还要向老大人讨个主意。”
“去当得,不去也当得。”国舅很开明,夫唱妇随本就是正理。留在家中侍奉公婆亦是妥当,“你那边安排得如何?听说许家和你们家如今也走得近了?”老大人这声腔,当然是知道许文修和郑二娘子悔婚闹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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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是老岳父,郑娘子和亲家母说话时,国舅夫人其实也想问问明州城的情况。她私心里是想让养女和女婿在一起。一来,没得和小姑子天天一个屋子里容易拌嘴。还是跟着夫君正好。
二来,郑老爷和张夫人成婚,一个后娘在家里可不是好事。
其实这亲事,国舅夫人并不满意。
她与国舅可是原配夫妻,几个子女嫁娶的也都是父母双全好人家。怎么偏偏给养女挑了个这样的人家?岂不叫人说他们夫妻薄待?
但张娘娘中意这郑家。
夏逊又看中了郑锦文是个能干人。配得上他亲姐妹。
再想想郑老爷的继室康安县夫人是陛下潜邸旧人,这后娘与别家不一样。又有了年纪不会再生养儿女闹出后娘偏心的家事。她也就默认了。
郑娘子吃了两口点心,放下樱桃饼,已经暂时不认为郑锦文好男风,她再在心下把兄长骂了几句白眼狼,转眼舒爽,觉得平常挨的骂和受的白眼终于找回来了。
她瞧瞧夏国舅夫人沉吟的神情,又打量了老夫人耳边的金掩鬓、发髻上的钗珠皆像是旧珠宝拆了重新打的新首饰,又讲时尚又讲节省。
她就心里有底。
因为是小辈,她就厚脸皮直说了价钱:“夫人,全福娘子雇一天就是五贯。再加打赏喜钱。喜钱也要个好听的彩头是八百八十八文。一人一天就是五贯九百文,再加茶水喜饼着吃着。六贯是有了。少不了又要弄个六百六十六的吉利口彩。按例。这钱是新娘子家里出喜娘钱——”
看看夏夫人点头,她又翻着两家的亲事单子,体贴着,
“夫人若是愿意,我们这样安排,就雇这三个让她们先在夏府里侍候开了脸扶了上轿,再去我们府里铺床?马车快些耽误不了。也就是一天了。”
她深知老夫人是夏国舅是乡下进京城时带来的糟糠老妻,不能和平常国侯府里的夫人们同日而语,事事说透了。
果然,夏国舅夫人不让几个儿媳妇来办这亲事,而是亲自出马。绝不是没有原因。
她仔细听过又观察了郑家娘子的神情断定她不是客套,夏夫人没觉得这是小姑子操办亲事抠门虐待嫂子,终于开口商量道:
“亲家姑娘,你知道的,夏逊和她妹妹是养在我跟前的。我这孩子倒是有两位婶子是全福娘子,也是准备了喜钱的,家里人不好说雇不雇。同喜罢了。五个人足够了。也打理得手脚快。就是全福娘子的喜服是新做,还是——”
喜服钱是男方出。所以要和郑家商量。
夏国舅夫人其实也谨慎。
夏逊兄妹不是亲生的是族亲寄在膝下抚养,她要和自己女儿出嫁一样节省费用又体面,亲家若是个计较人必要骂她苛待养子女。
这事儿不在钱财,全在儿媳妇们年轻少经验,分寸拿捏稍有疏忽就失了夏国舅的体面。她才不顾年老亲自打理。
自家的孩子随便点好说话,别家的孩子需要讲个体面。
这才是正经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