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思拿定,胡编乱造根本就是小事一桩,只担心一件事。
官家刚才说了,不要再议论这些了,只谈诗说词就好。
“去召上一回你们看中的那八名备选女官来,试试她们的诗词。”
太后有了旨,正等待的时候,郑娘子岂有不知趣,见得太后看过来,连忙陪笑着上前一步,把则天皇帝以大势得天下亦以大势失天下这一句,细细解说道:
“臣女以为太宗皇帝定科举为制,则天皇后除豪族而得北门学士。以此大势得天下。然而到则天皇后晚年科举为制已成典仪。学士们以儒学尊李氏皇子为正统。这全是以大势失天下了。”
【唐太宗订了科举考试定文官官职,武则天掌权时继续打压以姓氏生下来就有官职的士族豪门传统,她还建立武举,坚持了不论文武以科举考试定官职。这种制度的变化就让朝廷中有一批人因考试得官支持她做皇帝。但同样是这些人一旦科举制得到了确立。他们就以儒学的道统为由奉了李唐太子为正统。武则天就被他们抛弃。】
太后含笑点头:“解得妥当。”
旁边东宫太子妃绷着脸,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秦娘子这时就看了太后一眼,转头问郑娘子:“本朝刘太后与武则天可比?”
“……”
郑归音笑了,她就知道迟早是这样。
不把东宫太子妃的脸抽烂太后是不会罢休。但她就是被使的枪头,得罪东宫妃得罪到底了。
廊后,傅九同样知道她要进宫必要遇上如此的难事,否则他何必在佟夫人那边给她留一根救命草。
“她这一回答错就没有参选机会,你知道不知道?”长公主淡笑着,“本宫想给她一个公主府的女官位,她也没机会。”
“臣明白。”他稍稍斟酌,“不知公主召臣来此,到底有什么话要吩咐。”
“大郎。你若是要去宣州。你还是作驸马罢。”
傅映风白等了一回,他愕然后只能笑了。
长公主还是和以往一样,固执至极。
所以一直忘记不了庄文太子。
“我是庄文的姑妈。”长公主从大潘那里知道他的暗示,她提醒着傅映风,他本来不想挑明,但看看她,微微一叹:“我看到了。”
“……什么?”
“就是小潘被太上皇临幸的那一天。”
“……”长公主的脸色化为了灰白,眼神转瞬间黯淡了。
那一天,庄文和她也看到了。因为太心慌,她和庄文逃走的时候手牵着手,摔到了竹林里。
那一刻,是她吻了庄文,还是庄文吻了她?
傅映风没出声,他那一天看到的,只是少男少女一瞬间无法自制的拥吻罢了。
庄文是官家的儿子,是长公主的侄儿,但官家和公主的血缘差得太远了。
“不是!”长公主颤抖,
“那是意外!”
平常雍容华贵的长公主,突然有了倔强的眼神,看着他:“我喜欢是你。”
傅九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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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知道傅九只为了安抚她,所以没有反驳她。她手脚冰冷地回到了内殿,没有去前面陪伴太后,反正有太妃,还有东宫妃、庆王妃。两位皇子送了陛下下山,应该也回来了……
“公主还在和庄文说话?”
太后倒是没在意,每年都是如此。当初的几位备选女官都已经传召,来到了通天观。因为皆是良家子都准备着祭礼后参选,住处都有记档。德寿宫里的老内人们,再有掌仪司的内人们为了准备祭礼,都有好几位在城外,一传就到了。
连当初报恩寺里的几位老内人,如方老内人,董老内人,韩尚功、郭掌司都陆续来了。当然还少不了纪鸾玉。
她看到纪娘子,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庆王妃问罢……”太后慈爱地看向大皇子妃。大皇子坐在一边含笑不语。三皇子早就跃跃欲度。
“孙儿媳不敢。”
“不妨事,就问问她们喜欢什么诗词,挑最喜欢的背一背,你若是觉得合心就留在身边好了。”
“太后这题,岂不是专给逗乐娘子设的?”三皇子果然不甘寂寞,跳出来让郑二娘子没脸了。
她咬牙,暗暗想着她得忍。
“妾身喜欢的一首诗是——”她这回跳出来做第一个。三皇子接口道:“鹅鹅鹅?”
连东宫妃都没忍住,喷笑了起来,一殿的人笑得东摇西歪,都看着郑娘子脸蛋涨得血红,立在殿中眨巴着眼,努力让眼泪珠儿不要落下来。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因为纪鸾玉也在旁边看着,郑归音只能忍住,觉得如今除了装委屈扮柔弱实在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她唯一能想明白的是:
绝不能让逗乐娘子这名号,因为三皇子这傻瓜胡说八道,就跟着她一辈子。
“好了,这孩子太年轻,看着可怜见的。依我看,庆王妃身边姬娘子最稳当,来说罢——”
到底是慕容太妃心慈,给可怜的郑娘子解了围,姬娘子如今已经在庆王妃身边做写字女官,此时忍着笑,欠身出来施礼。
郑归音赶紧躲到一边去,装着抹眼泪。反正她已经因为被赶出仪仗哭得全城都知道了,再哭一回也不差什么。
纪娘子在角落里旁观,倒是在揣测这郑娘子又想如何?
出列的姬娘子,没有别的花巧,她微一沉吟便轻声诵道:
“……万物自生听,太空恒寂寥。还从静中起,却向静中消。”
因为这浅浅冷冷的四句,殿中的笑声一时间都消静了,就连郑归音也吃惊地看着她,别人是吃惊这姬娘子喜欢这宁静清冷的诗句,而郑娘子却觉得,姬娘子和她正是有缘,这一首诗是唐人的旧诗。
也是她极喜欢的一首。
因为只要一人独立在船头,四面都是寂静漆黑的海面,唯有望着星空的时候,星光遥远而似有或无。海涛声响起,又沉入了海底不知所踪……
读这一首诗,就是自然能领悟这诗中的含义了。
“果然是好。”
太后出声赞叹,“这便是宫中女官的心声了。可谓是天人我听。不假外求。”
在道门里说起了佛经,偏偏一时间众人附合,觉得太后这四字说得极妙,郑娘子一寻思就懂了:
这不就是独身不婚的女官,觉得天地之间孑然一身?
正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她悄然一瞟,殿上的老内人们和姬娘子都互相微笑,似乎心意相通,惹来了殿上内人们的无数共鸣应和。庆王妃一时间也有了兴致,出声笑道:“太后,孙儿媳倒是想,让她们想想还有什么诗,和这一首意境相同。背诵出来,若是真正一样,这也是诗词学得到家了。”
“……”所以每一次这位姬娘子都不是来答题的,都是来出风头,是来出题的。不提郑归音,便是纪鸾玉都不由得叹气。
她们总是被这位姬娘子压得半分光彩也无。
明明我郑归音(纪鸾玉)(xxx)……曾经也是才女呀。这是几位备选女官的无奈心声。
郑娘子还有三分别的担心:她其实是想做三年女官,然后出宫嫁给傅九的。怎么就和老内人们一样喜欢这一首?一样地臭味相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