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排好。她总算没有后顾之忧,便摸出随身的小小筷子型金日晷,对着夕阳看时辰,又带着他们认了殿中每一角放着的沙漏,对了一回时辰。和宫里的大大的圆铜日晷一样,她的小筷子日晷是借着日影看白天十二时辰。太阳下山就没用了。
她一边干活一边想着,究竟是高亮鹤很精明呢。还是傅九料到了她眼下找修内司的太监才最方便不怕人问?她一边示范着埋香看炉,一边想着。傅九就拿定了她不会真找上他借人?但她还是用他骗了耶律大器。
她满意地笑,不但新来的小黄门比分给她的阿大聪明多了。旧辽国老阉奴安排香炉更是精熟,想来不是儿时在辽国宫里学的就是耶律大器这些契丹人在家里也偷偷玩香。
“……我干嘛偷偷玩香?熏香佩玉是宫里的仪礼!再说祭天用香的规矩谁没有?花刺子模那边的边远蛮族也一样的!”耶律大器日后听说了她这小心思,直接找上她,鄙视她少见多怪,好歹他也是皇族出身的富贵子弟,“真是白认得你了!”
大家都是归正人,怎么就看不起降人。
她被骂了只能老实陪罪。送了厚礼发誓从此不歧视降人。张娘娘很是满意她和耶律大器交情渐好。
如今她还没料到这些后事,光在心里念叨耶律大器偷偷摸摸玩香,丁良溜过来,看得郑娘子在内外殿上都有足够人手,这才转头走了去外面报信。傅九正看到禁军把守的路口上有一个郑家家仆在等着。原来是季洪来了。
他一招手:“让他过来。”
郑大公子在一里外的郑家看棚里叫季洪送了一卷文书来斋宫给二妹,季洪陪笑:“大公子请二娘子帮着看看,一起斟酌斟酌。”
“咦?老夫人看过了?”
“是。看过了。”季洪连忙点头,郑老爷和老夫人都来看官家郊祭,一家子都在的时候岂有不让新安郡夫人过目的道理?
“陛下赐百官宴——”
傅九巡夜,遥遥看到陛下从祥曦殿出来。
自有老档把黄绸龙凤团纹御披风为他系上。月光落下,陛下脑后的抹额花索被夜风吹着,索末的玉环闪着微光。
他今日值守,看得陛下独自在宫中赏月而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陛下连日劳累,明天还要赐百官宴,岂不应该早歇了?按捺着诧异,他无声走到了三步外,不知陛下是不是有吩咐,正听着赵慎吩咐:“召辛宝林来。”
“……”傅九看看帐子,灯已是灭了许久。张娘娘被召来伴驾还在里面安睡罢?洪老档亲自带了两个小黄门,他手一摆,自有天武官把马匹牵过来。洪老档向他挤了挤眼,他微笑不语。然而心里就难免要想想,也许郑二娘子那小心眼是对的。她非拉着他对付辛承御,免得淑妃娘娘和张娘娘吃醋,他推托一句她就开始语重心长:
“傅九,你觉得我怎么样?”
“……无一处不好。”他最近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地吹捧,以不变应万变,免得莫明其妙吃她的小脾气。最要紧郑二娘子是个乖巧人,听得这话心花怒放时,并不急着商量正事连忙投桃报李,她羞涩腼腆笑了:“傅九。我觉得你也是,又好看又能干,文武双全。比武官有文才,比文官会理财经济。我听说本朝但凡是做将军能领大军的,都是特别懂理财经济的人,比如武穆王爷,宗大爷……”
他含笑瞟着她,心里十分受用,否则他也养不成遇事就奉承她的习惯。
待得两人一团和乐互相吹捧完毕,感情又深厚了三分,四面风清月朗,松涛带香,她看得松影下的俊美公子傅九眼神温柔,他心情似乎很好不会引起误会,她才小声道:“你说——我这样的美人,到陛下跟前也有两三回了,陛下根本没有看上我。你觉得怪不怪?”
“……确实。”他附合,又请教着,“只不过,陛下突然召你见驾。我倒还不知道原故。”
他完全不提宫里是个人就敢妄想争宠?当他是死的?宫中的规矩,推举一位美人到御前得宠需得四处打点明白,否则难上加难。但使绊子阻止一位美人在御前得机会就太容易了。
她何尝不知道?那天她突然见驾时全无准备,在香炉里沾了一脸香屑炉灰,灰头土脸丑得像妖怪差点惊了驾,这绝不是凑巧。但眼下辛承御这事大不相似,她就递了眼色表示陛下召她见驾另有原因。眼下不方便说。
“八宝印?”他低声。
“……你怎么知道?”她惊呆。立时就认定了,果然那一日见驾就是傅九陷害她吧?
“赵若愚回禀有贼伙在水路上起私炉制假钱。”他似笑非笑,“你就利用他给你哥哥谋复起?”
她就不吭声了,转眼又瞪大眼睛瞅着傅九。
她其实有些不放心,但看看廊尽头的殿阁里有她的炉子,再看看傅九,又觉得随时有人作证,反而能放心大胆地说道:“傅九,但凡是不喜欢我的人——比如陛下。他如果不是好男风,那就是心里有人了。这可不好。万一还是卢四夫人呢,万一他们悄悄来往我们不知道呢?”
“……你说得对。应该查一查。”借着松影掩盖,他似乎并不是哑然无言而是一番思考后才慎重赞同了她。花影重重,约好了一起对付辛承御。郑二娘子欢喜离开。她的背影叫人迷惑。他出宫回营,仰天望月,不免长叹一声:
他至今不明白。郑娘子这种男人不喜欢她就是好男风的自信打哪里来的。
但他叹到第三口气,不经意瞟到丁良一脸古怪忍笑的神色,立时就板脸训斥:“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