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自称小女,赵慎似乎微怔皱眉。
她进宫来,当然就精心打扮过。春衫从外至内一层嫩绿一层轻黄一层雪白,绿衣外笼着透明白纱宽袖衫,层层衣领贴襟上绣满点点小红折枝花。单是她从众人中走出来,就如同是横出飞扬满天飞花,一城春意了。
她发髻简单。乌丝边插着栅樱桃果子珠串,片片五辩红叶精致垂在一边。一路走进了乔宅,她只敢低头,就算陛下看不到她还得陪笑恭敬,
旁边洪老档连忙使个眼色,此时便有随行的纠仪内人出声:“陛下,郑氏交卸了临时女官职。已是白身了。名在德寿宫选女之册。”
张娘娘的头号狗腿子,谁不知道她的来历哇!?
程婉仪忍着酸恼,屏息冷眼看着。她瞟过了张德妃,却没有如愿看出张德妃有什么不悦,明明两位宠妃在此,陛下才唤一个根本不是宫人的白身女。
“常卿——”
“臣在,陛下。”另一位年轻朝官站得远远的,深深施礼。郑娘子早认得其实是亲戚。这就是夏四娘子的夫君太常寺的常大人了。陛下示意郑二娘子:“天地一池春的事你说给常卿听——”
“是。”
她连忙走过两步,常大人方方正正踏前了三步,郑娘子悄悄一瞧赶紧也上前多蹭了一步。陛下失笑,回顾德妃笑着:“爱妃,国舅家的规矩倒是好。”
“陛下夸奖了——”张妃持扇含笑,瞟过了郑娘子。这是陛下说郑家和夏家结姻亲,连郑家这娘子也有些益处了。郑归音陪笑:“常大人——那天我去了天池一春园,看了他们家的水路——”
常玉仔细听着,她心里却嘀咕,其实两家说亲之前她早就听傅九提起过常大人。说陛下最近很喜欢他。她当然就早早打听了,后来才发现竟然是姻亲。
挽迟内人心中欢喜,无论如何,郑大公子和夏娘子这门亲事结得太好了。至于郑娘子在天地一池春的事,她不太清楚却也不是很在意。张娘娘必定是听到的。
程婉仪离得近,听得郑娘子和常玉低声产话,她似乎脸色也渐渐变了。
便是陈内人也纳罕起来,天地一池春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被郑娘子抓到了这样正儿八经的把柄,连前朝的太常寺都惊动了?
张妃转眸,陈内人微惊,因为奏事不方便便和几位老内人一起退下了。但她回了殿中省便打发了一个心腹小青衣:
“你在东便门外去,看郑家的车在不在。”
小青衣会意,果然出了东便门,就看到郑家的车。她上前寻了个一看就是管事的车夫冯虎说话。不过是和郑家的人打声招呼,说:“我们内人,让郑娘子有空来掌仪司班房。”
陈内人觉得天池一池春这事一定要弄清楚。要知道,平宁侯府那面吃了这个亏,竟然半点动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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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召郑内人说话的消息,在宫中转眼就传到了傅九耳朵里,他传过旨后,在选德殿外面等陛下,听了便一笑置之:
“常大人早应该和郑娘子商量,这事早就成了。”
常大人是太常寺里专管五岳帝君和四渎海神祭祀的,他当初听他得谍报上奏,他就觉得少不了和这些祭祀有关。想了想,突然又在心里笑,
“他就是太罗嗦正经了些。郑娘子必定要受不了他。呆会要和我埋怨常林——”
五岳四渎司,是太常寺里专管祭祠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北岳衡山地山,也是祭黄河、长江、淮河等四河的衙门。常大人性子大方,叫郑娘子还羡慕过。觉得他和夏四娘子是一对壁人。以为他性子看来就是和夏四娘子一样。
她万没料到说起公事,他这样古板。
“郑娘子——你且不说。下官先说——”他拱手先给她个下马威,让她闭嘴听着。
她半张嘴,眨眨眼老实闭嘴。他明明三十来岁,偏偏六十岁老头一样没表情,肃然道:“本朝海神祭祀以往不是常例。也不是下官打理,今日突然提起。本官应该先向郑娘子讲说明白。免得误了军国大事。”
“……是。”她小心翼翼。心里想,多亏她天天打探谍报想立功了,私下里找傅九问过不少军国大事。如今才知道竟然真是和祭神相关了。以后她也学着用。
陛下在旁边,和张妃低语,偶尔瞥眼见得郑娘子老老实实,突然也心里叹了一声。
他和卢开音之间没有成应姻缘。其实怪不得这小娘子。
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张妃隐约能看出陛下不喜欢郑二娘子的心意,必不仅仅是长公主的原因。转而她又突然明白,长公主不过是揣摸到了陛下的心意,才敢求了陛下让郑娘子守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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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宫城和河面,天地一池春的小码头上,卢四夫人接了平阳群夫人从秀王府回来。
因为这位嫂子太清楚以前的事,又是陛下的亲侄女,因为陛下是秀王的第六个小儿子。所以郡主这侄女只比陛下小十岁。和卢四夫人年纪相近。
因为如今的事,卢四夫人倒能和她说几句话,笑道:
郡主要问我什么?
“当初,郭娘娘病重,有意为了陛下订下开音你。你怎么没应?”平阳郡主见得眼前没别人,没忍住问了一句,“外面疑你,我却没疑你。你当初若是应了——”
如今这平宁侯世子位又算是什么?
卢开音明明有望做皇后。
“一来,郭娘娘未必就中意我。”她含笑,“二来,太上皇和太后在。岂有陛下自主之事。陛下那时还未是东宫——”
最后,郭娘娘去逝,陛下新立的是太后的女官夏氏。
“就是因为这些?”平阳郡主到底轻声了,“听说是你因为你那妹妹?你和陛下怎么说的?”
卢四夫人一怔,看着她。她没出声,眼神却是知道。官家赵慎亲口和卢四夫人提过亲事。
但卢四夫人拒绝了。
“……我不过是说……”
卢四夫人久久不语后,慢慢回想起了那一日在碧池寺里的事。
官家和她在碧池寺中偶然相见,他和她皆是大惊,各自转身就走,她听得他在身后突然问了一句:
“宫中西楼仍在。不知月色可还在?”
她能说什么?她是平宁侯的儿媳妇,是舅舅家的儿媳妇了。
而他的皇后夏氏已经病逝。
“陛下,我有一妹。出身虽微但自小为她算命便是大贵之相。妾身常常羡慕于她。岂能再愧侍君子。若是她将来进宫,请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