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娘子还没嚣张到毒死燕国公夫人,很是令诸位宫妃殿上的侍从们不满意。这其中清风阁长公主的心思,却又晦暗不明。
长公主不用做皇后,和燕国公夫人结不了仇。只不过是没有伸手救她罢了。
卢内人回身进殿,看得嘉国长公主依旧在和大潘说话。
内殿中,长公主并不伸手去扶起大潘。只低头看着她,纤指中一支木樨花簪在了表姐发髻间,叹首:“天武都管傅九一直在谋着转运司差使,请旨去宣州城。庆王若不是对东宫之位不甘心,岂会选宣州?他自己既然无望,本宫劝她支持侄子做皇太孙……难道没有道理?”
大潘终于就绝望。
“本宫不会阻拦庆王去宣州城,但傅九若是要去宣州城,还是与本宫联手为好。”
赵佳惠唇角的微笑落在了大潘的眸中。她无法说出,傅映风对长公主的心思是心如指掌。绝不会让长公主如愿。
几案上,那条玉狮蛮面金腰带是俞家的聘礼,是从北边旧京城携到南边的旧物。这番由俞家人运到京城来时到古玩铺里仔细打理过一番。玉质窝过。金子炸过。因为来求亲的俞三公子与她从未见过。潘玉谨还在傅九的知会下,借着休沐出宫在古玩铺子里见了俞三公子一眼。
隔屏相看,她未来的夫君白衣胜冠,果然是年少英武。
“比李家老三强多了。”傅九坐在屏风后吃茶,嫌弃自己的义兄弟,夸着俞公子比媒婆还媒婆,他随口说着,“你放心。我看中的亲事不会有错。这事——”
“这是大皇子殿下的意思?”
她缓缓转身,傅九抬了眉,端坐不动瞟她一眼:“他不放心你。”
庆王知道她处境为难,心里没忘记要给潘玉谨安排一条出路。
潘玉谨的脸掩在了蓝绸女官披风里,帽兜压得低低的露出一双美眸,帽兜边沿落下的阴影盖去了她的脸庞轮廓,让那双美眸更为漆黑剔透。
她凝视着傅九,他坦然回视。
她身后这一幅屏风,绿绡为底新画的黄色枇杷果。用色鲜艳。他手边几案上青玉案盛着金桔鲜果,尖尖地堆起塔形。
她看到他手中的茶里也泡了两枚素手新剥的金桔果子。为了在宫城外接她,他特意安排了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安静小娘子坐车陪她。一路上此女一言不发什么也不问。大潘亦不出声心中却早就知道。这位绿衣双髻,头插宝石钗子的美人儿本来是他的通房侍妾——柳空蝉。但如今算是他的干妹妹,范夫人收的干女儿了。
“临安京城的深秋是吃金桔的时节。过了季就不清甜了。”
她立在枇杷果子屏风前,蓝绸披风包裹全身,她慢慢说道。傅九瞟她一眼,含笑点头:“庆王殿下就是这个意思。”
隔着几重帐幕,在后门外守着门又偷听的柳空蝉隐约听到,却暗暗冷笑一声。这女官是谁她不知道。一路上风兜掩着脸,她也懂规矩不问不看。但单是看这女官下车,和九公子站着在后门边说话的姿态,她就知道这女人看中是九公子。
绝不是庆王。
然而她到底不知内情,迟疑再想想,就算是这女官以往在宫里看中庆王想攀高枝,恐怕现在也不喜欢了。
帐内的大潘内人眼带离愁别绪,苦笑:“庆王殿下他……不需要如此,我和他订亲的事,是十多年前了。”
“……他是想过娶你的。”
这话毕竟是暖到了她的心。她看着座上的公子傅九,无法回避地想起秋日里金桔满枝在御园中也曾是极出色的秋景,儿时的她是否为温和风雅的庆王殿下倾倒过?这是无庸置疑的。一如秋日的风里总是带着果子的甜香。
她倾心的初恋情人不是傅九,而那皇子情人未曾娶她也未负心于她。郭皇后死后她与他执手相看泪眼,她早就知道这一门亲事不成了。
过了半晌。她慢慢点头:“替我多谢他。”
傅九听了这一句,放茶站起微笑:“我送你到后门离开。明天俞家请了两位枢密承旨为冰人上门求亲,三天后下聘礼。”
潘玉谨这话的意思主浊她看中了俞家。他只是没料到才看了两眼就成了?牛马车从前门绕走时,连他也不由得在马背上回望两眼,看了看柜台前面的俞文秀,正见得他撩衣坐下,长衫衣摆下微露出悬着的紫铜刀鞘尾,尾纹上绸缕凤狮相搏如果是将门子弟挥洒自如。
“还请告转。请后天下聘吧。我祖父这几天醒着。我也想让他欢喜。”
她下了车从南门进宫的时候和他轻声说了这一句。说话时倒也没有什么脸红羞涩。他点了点头。听说潘老国公一时糊涂一时好的,也拖不了几年了。否则潘玉谨不会如此仓促下了决定。
俞三公子坐在椅上,眼角看到了长街上远去的牛车车影。今天相亲的事他是知道的。马背上的傅映风他没见过。但他进京城的时候正是祭礼结束,曾见到天武官一行人护驾回城。见过他所骑的这匹高点青马,当时就有人指着道:“淑妃的弟弟——”
俞文秀认出了傅映风的马匹。
“那马背上的公子看着并不是潘家的庶子。怎么今天是傅映风来了?对了——听说他要尚公主做驸马,他和潘家是姻亲?”
俞三公子心中一动,有了些不安抬手作了个手势,身后的老家将走上来,他低声吩咐道:“……金叔,把寅奴留在京城,过两年安排嫁人。”
说话间,他的眼光落在了铺子门外他的马车上。车前还等着一个丫头,她像是等习惯了正坐着车辕上低头做女红,纤指间三股紫色细绳翻飞,绿白间裙窝兜着一小筐子雪白珍珠子,原来巧手里正打着一副如意纹白珍珠紫绳缨络。
因着她不时拿起在车帘边比一比花纹。他竟然疑惑了,她手里打着的是车门上的额帘络子,还是说好了给他打的腰刀搭袋子?
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抬头抿唇一笑,清新可人。尤其她生得一张洁白鹅蛋小脸,耳畔两枚椭绿圆玉坠子。极端庄温柔的模样,瑶鼻一点美人痣平生娇媚,这就是他心爱的寅奴。
俞文秀慢慢收回视线,沉吟不语。他带着寅奴上京城,本来不是要把她嫁出去配人的。身边的老家将金叔知道他必是犹豫了,却接上应声道:
“是。三公子。三公子主意拿得定,老爷必定欢喜。”
金叔面带刀疤,行止彪悍一看就是军营里出身。是俞老将军给小儿子的老家将。俞文秀暗叹口气,垂眼不看寅奴。撑额沉思。
铺子外面,寅奴复又低头捡珠打络子,他与她沉默时,耳中都听到柜台上府里跟来的老管事叮嘱伙计好好打理玉狮蛮面金腰带:“这是我们家的聘礼——”
寅奴心想,公子的正妻就是她的主母了。只要能让她跟着公子不分离,她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长街尽头,傅九在斜阳中回头,远远亦看到了车辕边坐着这绿白裳裙的安静丫头。知道这是俞文秀随身带上京城的侍妾。
但听说俞老将军治军森严,家规同样严谨,儿子的妾侍必须得清白人家正经纳彩抬进门来。娶妻之后十年没无出才能纳妾。
但他受了潘老国公病榻上所托,当然要防着俞家公子和李贺那混帐一样。另作主张让潘玉谨方订亲就受羞辱。
这俞文秀带着侍妾上京城,明摆着是想提前收房。
连病重的潘国公都不糊涂,趁儿子不在的时候,请了他过府入内室,老国公御医出身,深知自己的寿数快到,喘着气勉强说着:“映……映风。你来——”
老国公知道,在潘玉郎出仕前,潘玉谨能依靠的只有长公主。
“但殿下她——”老国公老泪纵横,殿下并不喜欢潘家和俞家的亲事。
“这府里早不听我这老朽的了。这孩子没有兄弟,她叫我无用的祖父请你过府商量。全因这亲事你是知道的。你看在我的面上——”
老国公召他过府隐密说着一件事,傅九也听到了风声。潘国公为了让潘国公府平平安安,富贵长享,听得妾室的主意想让潘玉谨做宫妃。
太上皇的宫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