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锦文和二妹在船上一路说笑,到了家,他索性拉着她去了书房,他揭袍坐下,吃了几口茶,再把她默写出来的选女试卷纸取在手中,展开而读:
“妇人不预外事,夫与子贤也……咦?”
他只看一句就抬头看看她,这几天他忙着船条司衙门的事,又忙着和夏家的亲事,都不知道她在考什么。竟然是上回考过的题?
她忧伤地点头没看错。
她确实在报恩寺就考过了这一题。上一回是庆王妃和东宫妃出的题,那时候东宫妃还只是恭王妃。出了一题是:真宗刘太后可谓英主?庆王妃怕惹事,就把这题加了一句:妇人不预外事。
他哑然,摇头叹着:“已经是占了便宜了。你还能写得更差?”
她低头,亦是一脸的晦气。
“因为有小人害我……”她不服气。
“不就是纪鸾玉!你早说过了——但我能不知道?这考过的题,怕是她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这一题都不应该答差了。”
他起身,一手擒着卷纸,在屋中走了两步回头皱眉教训着,“写砸了也罢了,最多也就是娘娘以后不再召你进宫。自有我在。你一张嘴就推错诿过,这是我教你的!?”
“……”她低头认错,又抬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她瞧出兄长一脸生气。但眉间还是喜气洋洋,知道他如今忙着升官和成亲,他当然就不理解她在张娘娘面前万一失宠,那真的很凄凉。
她现在能理解宫怨诗怎么那样悲伤了。
“更何况,纪鸾玉能怎么样!?不就是走来走去监考?不说内人们都在,单是傅九和秀王世子都在上面看着呢!你自己定住心神,谁又能害你?”
教训之后,她的头更低头了。
外面逢紫守着书房门,悄悄瞟到,知道二娘子这是真觉得这一回没答好。判卷要出个下等?
嫣浓送了十碟子零嘴进来,听得这几句难免还想着,方才傅九公子明明看到咱们家的船了,也没有上来招呼。恐怕也是因为他是阅卷官,不好上来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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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在廊桥上只当没看到她,反是傅四老爷觉得像是看到了熟人,还多看了几眼。但郑锦文没上来招呼,接着夏逊又匆匆告辞走了,他老眼晕花就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再看看一身平常衣裳的靖南伯,想着暂时还是不要和靖南伯提郑家。
靖南伯是太上皇的近亲兄弟,他们家在外面的规矩是有的。上几辈就不让家里儿子和女儿们来瓦子里来玩。连靖南伯自己都是悄悄来的。
傅四老爷决定当成完全没看到郑家兄妹。
傅九更清楚靖南伯府,乐得不出声,他私下里送夏逊离开,只和他提了:“你去和她们家说,还有两轮呢。”
“……”这话,岂不就是她这第一轮笔答考砸了?
夏逊如此想,又在路上犹豫,便没好直接上门去告诉郑家,你们家娘子这回叫娘娘失望了。
他骑马,先去张府悄悄和张文宪说了。张文宪送他离开后,犹豫着回房和老婆汤少夫人商量,少夫人心好便道:“若是考得好,先去和娘娘报个喜,娘娘更喜欢她。但既然考得不好,咱们就当不知道。还有两轮呢。”
“正是如此。”
他颔首点头,汤少夫人看了丈夫一眼,仍是没提燕国公夫人要回来的事。+++++++++++++
过了两天。
看卷的地方移到了天武衙门里,秀王世子连看了三天的卷,到底是看累了,看完第一千一百十一张,决定休息。看卷的地方就在拱圣楼里,对望着凤凰山琉璃瓦宫城,当初郑二娘子也在这楼里被关押过。眺望过宫中的殿阁长廊。
秀王世子吃着茶,在廊上走了几段路,抬臂弯腿松散好了,他左右斟酌又走回来悄悄和傅九说八卦:“宫里都在说,陛下最近新宠上一个老青衣。”
“……?宫里传的不应该是陛下吧。不是都在说我?说我和天香阁里的老青衣最近相好?”傅映风诧异,手中笔划了几笔,丢了卷子表示他和秀王世子交叉着,把三千张全看完了今天可以休息了。
他在天武衙门正堂里还有差使呢,做阅卷官不是他的主业,而是他的兼职。但秀王非拖着他吃茶说八卦,他只好坐下,反问:“你在宫里的消息不太灵通?我和老青衣的事你没听到风声。难道你怀疑我和陛下看上同一个?”
“……你可少说几句吧!陛下怎么会和你一样看上龙青衣!她年轻时也罢了,如今凭什么?”秀王世子笑骂着,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但龚主事这几天几乎没开口说过话,只是默默阅卷。两位主考官互相交换看三千份,他一人也要看三千份,也就是看看两位阅卷官是不是公平地打出了上中下三等,因为看了前三百份,察觉两位阅卷官是公道人,他倒也不太累。
反正他心里有数,淑妃和傅大人有亲,秀王府和程娘娘有亲,把这两家的亲戚娘子们仔细盯着多看几遍,就不至于被年轻大人们骗过去,出不了大漏子。
秀王世子这几天也察觉了,这老主事是个老老实实办差的人。又是张德妃亲自点来的,少不了按章程说话,他和傅九不乱来这老主事绝不会乱开口。
更何况,能在礼部做了二十多年近三十年主事,还没有升上去。秀王世子都知道他没靠山,全是靠着业务精熟与小心闭嘴才能在礼部衙门里熬年资。
世子放心了,外戚傅九早查过龚主事的祖宗三代,查明白他和张德妃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关系。原来他和郑二娘子有交情,郑二娘子靠着他出主意,在祭礼里终于新设官位抢到了守炉女官,立时就让同样精熟衙门事务的张德妃明白:
礼部有积年老吏在教她。
有了这回事,张德妃才听说了这个龚主事,这才点了他做礼部考官。
龚主事不会多嘴,再不会为了这点好处就投靠张德妃。这种老吏在衙门熬了三十年没靠山,这不就叫人知道他不走这条道?
傅九不在意他。反是秀王世子居然见过年轻时的龙青衣,这倒叫傅九意外,他便有了兴致:“来人,送茶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