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开音心如磐石，她不动声色，和甘老档同行闲话，说起了这一回玉津园中有伴射武臣是淑妃之弟，她倒是有三分笑语：“傅大人正配此职。”她尤记得在瑞珠宫中，这傅映风与她一段旧话。傅映风是知道她和赵慎的旧情的。

圣君圣德，贞妇贞行。

这是傅九当时赠予她的话。为此，此子也背负多年的私通叔妾之冤。而她卢开音自问口心相应，并无虚言，她配得上贞妇贞行这四个字，于她而言，

一段男女之情没有得偿所愿，不过是人生无数苦痛之一罢了。

她走过了正殿，看着殿上如来佛像金身，香烟直上，赵慎在观音殿前弃下那一张销金大罗纸纸，转而来到佛前跪拜，算是几百年来第一位跪拜神佛的人主，这岂不就应该是与她此心相同。

凡人一世尝遍苦痛遗憾，不过是人世常理，不必执着。这才是凡人的一生。

若陛下不以凡人自居，而自命为神佛，自然要逆天改命，古来帝王为一已之私不顾大义，将天下百姓置于何地？

“郡夫人以为，这式样如何，不知如何改一改才好？”甘老档的声音响起，卢开音微笑回首，与老太监深遂似有所觉的老眼相对，陛下的举动古怪恐怕也叫这老太监想起了旧事。卢开音暗叹自己也露了破绽，她摇头道：“已经极好了。只不过是陛下不喜罢了。老大人在宫中人脉深广，使人去问问张德妃喜欢什么样的，或是淑妃娘娘有什么喜好，两位娘娘恐怕更喜陛下的心意。”

“哪里，这倒要烦郡夫人在抱秀宫娘娘面前，替老家伙问一问了。”甘老档笑着，这是客气话。卢开音亦知道。六妹有皇子傍身自不一样，但论宠爱却是远不及德、淑二妃。

“程娘娘倒是常说起老大人的甘园，只说是宫中最出色的。最近，我们侯府的风声不太好——”卢开音突然提起这事，甘老档也是意外，难免仔细听着，她笑道：“老大人的甘园我是久有耳闻了。”

甘老档也听到风声，说是要换地方进行选女试，但他不觉得有这可能，宫里陛下传旨加封程娘娘和卢开音的事，他坐船到灵隐寺的时候，就听到了一耳朵，只不过旨意还没有到罢了。他也笑道：“多谢郡夫人高看，有闲来我园中坐一坐，必扫榻相迎。只是惭愧得很，除了陛下的各处御园，其他太后园林，各皇子府，各宗亲证的园林，外戚府上的园林，胜过老朽小园的实在多了……”

殿中省的张德妃，赁什么就一定给他老甘这个大体面？

他和张德妃可没有什么来往。

“老大人，静侯佳音罢……”卢开音笑语而别。

甘老档自家在灵隐寺逛了一圈后，也回了园子，到了爱妾的屋子，脱衣换帽，竟然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妾室不解，他叹气拿着那扎子销金大罗纸，看着那墨水纹的明月宫楼，他也摇头庆幸：“是我疏忽了。怎么就没想到陛下忌讳这些风言风语。多亏提前试探了一二。”

“什么？”小妾不明白。甘老档哪里又会明说？又想到到了外面：“来人，再去灵隐寺一回，观音殿上供着的那一张大罗纸也拿回来。烧掉！”

卢开音到了自己船上，早已经把那张大罗纸取出来，撕碎了随水而去。双絮看到不知其所以然，只是疑惑看着夫人，暗忖着打从程青云大公子出使离开京城，四夫人就一脸心事。丫头实在不敢乱想：

四夫人有了什么心事？

难道是因为前阵子盈娘自杀之事？听说是有什么逼奸？别人都说是三公子或是二公子，独双絮头一个就怀疑是不是世子程飞鹏？

甘园里，因为灵隐寺观音殿里的大罗纸竟然不见了，小黄门回来禀告说是被风吹走了。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甘老档是个精细人，太监里的大档岂有不慎密。立时便想到了卢开音那一日在观音殿里上香。她一走那供佛的大罗纸就不见了？

“难道是她拿了？这就不应该了——”甘老档一惊，觉得这不像是卢四夫人，再想想自己是太监，不知道这男女之情，卢开音的为人分寸他心里也是一直佩服了十多年。

“也许真是风吹的。”

他也摇头，打算从此装不知道罢了。

卢开音再糊涂，也不可能隔了多年后悔当年嫁给程飞鹏罢？她如今可是世子夫人了，下一任的平宁侯侯夫人。

到于卢开音提起了老太监的甘园，甘老档虽然疑惑，却没太在意。他在宫里混到了平安身退，在京城里有一处园林安度余年，他是从不会去想无益之事的。陛下御定了在六皇子的园林天地一池春举办选女试。那就是天地一池春错不了。

从京城一直到各处园林，元宵灯已经挂起。只等夜里玩灯。

金色阳光照着细雪，雪粉积在了栏柱边，卢开音在水轩前钓鱼。另一面轩栏前是丫头们呵着手嫌冷，又有闹着用翠竹细杆子打水玩儿的丫头们嘻嘻笑笑，程六娘和卢十七娘也都来了。

“园子赶出去的那个叫富儿的茶娘。没回江西，被郑家收留了？”她侧头皱眉。

“是，夫人。”双絮悄悄来禀告，“恐怕府里那些谣言……”

双絮有自己的心思，不是富儿这样本来在园子里做妾的人，恐怕也说不出那样真的事。平宁侯府的小妾跳水自尽是真的。但乱了人伦来逼奸？不见得有回事？

双絮并不知道程飞鹏和三公子爱妾盈娘在亭子里私会通奸这回事，自然认定是全是郑家使的卑鄙手腕。

刚回来的程飞鹏却有不安，他今日也得了空，早早从外面回来，从南角门进园子，便高声唤：“开音——”

踏到了正屋里，连老婆带儿女都不在，只有几个丫头，他瞟过屋里两个陌生的丫头容貌不错，突然察觉都有几分姿色，算是两个小美人，不在以前的爱妾绫姨娘之下，他打量后一问：“新来的？”

丫头们都莺莺呖呖地答了，原来是妻室新挑出来的家生子？或者，其实是母亲侯夫人送来的？

以往程飞鹏会高兴，但眼下这时节，他心虚。也不想换衣了，不耐烦挥手让她们退下，他抽身向外走。

他和卢开音的住处名唤云锦紫翠台，出了门就是积雪的花圃，他皱眉便问：“世子夫人呢？”自家老婆精明厉害的风声，他听得越来越多，以往是觉得以前看错了开音，实实是可恶。如今却是想着开音难不成连盈娘的事都知道了？

这些日子看着又不像……

“世子，小的听说世子夫人那边命人扫雪修枝，整理画舫，准备正月完了要办探春花会才好踏青了。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在照水亭那边。卢家的娘子们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