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范小学士已经蹭完饭回家去了,元宵节上的灯转着,彩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郑老爷正和张夫人、邓管事说闲话,听得二女儿这样说起,郑老爷不由就点头叹着:“难怪。继子就是这样难了。老二,我说你——”
郑老爷觉得女儿似乎一心看中了继子,这不是找苦头?
“爹爹,我让哥哥帮我看院子,在家的附近我想买个小宅子,你说好不好?”郑归音有心计,早就盘算好了,将来若是她从宫里得了个女官品级出来,很风光地成亲,她可以养着傅九的。
“就让傅九来跟着我住。我天天带傅九回水仙宅来吃饭,爹你觉得好不好?”
她撒娇问着,“我们不会吃太多的,爹安排不安排?”
“好,这样最好——!你带着女婿回来住更好,我们这里宅子大!”郑老爷一听大喜,也不骂二女儿还指望弄什么差使后再出宫了,郑老爷不太懂临安城的规矩,倒是知道外番国里的规矩。
番国的宫廷侍女里有奴隶,也有贵姓出身的贵女,本来是中古时代诸侯国送人质的规矩。或者看中了做侍从的男贵族,正好成亲。
不论是扶桑高丽,或者是南洋番国,远至西辽大秦都有这样的事儿。他还知道北边旧辽国的贵姓,女真国的十二大姓里,有身份的贵女也有不少进宫做女官后再出宫嫁人,更不要说还有让贵妇死了丈夫后,入宫侍候做女官了。
更何况,二女儿平常温书看什么残本笔记,老是说着唐朝和汉朝的事儿,说以前的宫里这样的事常有呢。
张夫人知道临安城里的礼法规矩比这些番国要严,本朝朝廷也不是汉唐的掖庭,本朝正是新旧交杂之时,宫中并用唐制与五代制。
只要主事的人能说上话,女官出宫婚娶这样的事也有前例,不是不能办。而现在主持宫务的宠妃是谁?
不就是郑家的靠山张德妃。
郑老爷也听妻室和儿女不时地解释几句,他只寻思着,万事要有个退路才好,万一张德妃失宠,傅淑妃也能在宫里说上话。老二如今不是软团子是鬼精灵的,是不是就看中了傅小子是淑妃的弟弟,能说上话让她出宫?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这亲事可以好好商量。其实傅小子完全可以来水仙宅做上门女婿么。和他一样住在张夫人名下的宅子里,其他爱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就是一家子住在一起团聚才好。张夫人在边上也笑:“你爹,就喜欢人多热闹。儿女们都在眼前。”
她在父母面前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当然知道傅九才不会来呢。
听说范衙内以前的脾气很大的,心眼也是很小的。多看他一眼就要打爆人家的头。觉得人家在嘲笑他没爹亲娘又改嫁。但她养父郑老爷就不在乎这些。他时常还念叨,他自己出来几十年,亲娘若是在村子里另嫁一个男人有饭吃,避开兵灾能活下来,他就满足了。
还是爹爹心胸宽,事事自己能想得开,郑二娘子半点不反省自己和亲娘亲姐姐是仇人一样,至于亲爹那是谁她不认得。她就觉得,为人要想得开,不要小心眼。她这样心胸宽广的人,都没有催着傅九租院子给她,也没怎么怀疑傅九包外室,傅九真是运气好。
她在心里好好夸了自己一番,接了郑老爷递给她的彩瓷果子盘,咬了几块果片儿,又吱吱地吃了半盏热茶,郑老爷觉得还是二女儿软团团的,在家里呆着不乱跑,不像儿子们成天天不见影。
因见得兄弟们都有事不在,她也不走远,就笑道:“女儿要理家事,就借了爹爹的地方,在屏风外面。”
“你去,你去,我和你娘说话,你和老邓忙完再来。”
转出了暖阁帷子,在前面厅子里,请了邓叔一起吃茶。说起初一在水仙宅里散了一回红包、初八大家发财又散了一回。十五元宵节还要散一回。邓管事端茶笑着:“二娘子如今大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就爱要压钱钱,这散三回的规矩,我记得还是二娘子当初和大公子说的。”
“大公子每年都觉得亏了。”她坐着也笑,她拿三回钱是因为在北边,契丹女真汉人的年节日子完全不一样,她吃人家的三回。觉得这是天经地义。就把这习惯带到郑家了。郑锦文当然觉得太吃亏,每年的压岁钱红包都是他掏腰包。
“十八岁了,他就不给我过年钱了。说我大了。其实我才十八岁还小——他说这个年纪要自己立起来,自己打理自己了。不能伸手就要了——”她叹了口气,郑老爷隔着屏风,起身更衣回来听到这几句,总算知道她怎么在十八岁就觉得郑抱虎是大人了,要自己立起来了。郑大龙大笑起来:“爹爹给你,来人,去拿一盒子金钱儿给二娘子。对了,再各拿一盒子去给大郎和三郎。”
爹爹真是后知后觉。这十几年都不管家里事呢。她抱着一盒子金钱怅然地想。二十岁了也是美貌机灵小姑娘,是爹爹的女儿,哥哥的妹妹。难道不应该把前两年的一起补给她?
邓管事笑着退下来,回帐房去了,郑归音抱着金钱和养父说:“女儿回自己房里数一数,数好了再来陪父母大人。”
郑老爷大笑着:“大郎三郎和你的一样多。你数什么?”
她当然是要数的,明天还要去问三郎拿了多少,郑锦文拿了多少,这是每年的规矩了。回房数好了一盒子金钱,交给了冯妈妈。她的压岁钱从小到大都在冯妈妈身上,姑娘家不要乱花钱好好攒嫁妆的规矩就是冯妈妈教她的。
因为过新年,如今掌灯时分,冯婆子的身影投在了双层寮窗上,老妈妈手中持笔,桌上香炉插香一支,檀木香烟中,冯妈妈虔诚地忙着在自己房中抄经。
听说最近三郎的事,冯妈妈也不管了,郑归音小心推门进去,冯婆子一抬头,她一看到自家二娘子,倒是扶着桌子起身和郑归音说起事情来,又是从报恩寺里打听来的事,郑归音连忙问:“妈妈想买什么?”
“老婆子,也没什么见识,就是看到了报恩寺神案上供着的几卷子金纸佛经。听说是宫里老娘娘们抄的。还有王府王妃也是用上等泥金的经绢纸在抄经,听说这样纸抄的经文供佛,菩萨会欢喜。我想在报恩寺里买二十卷,但也不知道妥当不妥当?”
二娘子一听,暗忖一定是寺院里的秃头和尚哄着冯妈妈乱花钱,但她连忙就笑了:“妈妈,我说寺里的还不够上等,听说有几家王府的王妃们命自家庄子子里做纸。就做抄经金绢,外面都拿不到。”
她认定了,这钱不能被报恩寺哄着花了,她去弄几卷来孝敬冯妈妈。实在觉得好了再说。其实她寻思着,听说谢平生手上就有几卷,珍藏着不叫外人知道。她上回还向侬秋声打听过了。这一回正好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