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下,赵大公子在书房里和师爷、大管事说话,小厮郑象画送了茶后,溜到厨房,传话备夜宵,瞧着大公子一回来就有大事似乎是准备彻夜长谈。
赵若愚眼下头一等的大事,自然是吏部选官,这事他和郑锦文商量过了。是要谋泉州的差事。然后,他才慢慢说到了今晚在郑家遇到了傅映风。他沉吟道:
“傅大人今日去了郑府。我料着他是不欲我与郑家联姻。才如此。”
“大公子的意思……”
“他身边还带了夏逊。夏大人是张昭仪的母家族人。”他微叹了一口气,“我听说,郑娘子前几天进宫见张昭仪,娘娘的意思,是让她和我说亲。”
傅九应该是听到风声了。
郑宅里。
夏逊做着陪客,在厅上吃茶,他瞟着傅九。屏风前的高照大灯下,郑大公子和傅九窃窃私语,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这难道就是在说亲事?
夏逊慢慢吃茶,心里和赵若愚也是一样的想法。傅九提了让夏国舅做大媒,这小子难道不知道夏国舅是谁?他夏逊是谁?——夏家可是张娘娘的亲母舅。
傅九来郑府求亲,不就是做给张娘娘看的?
“郑娘子不在家?”他琢磨了这些后,终于就察觉到了古怪,悄声和李贺说了一句。李贺半点没觉得不对,还诧异看他。表示人家的娘子在内宅里没出来,这不是应该的?夏逊不理睬他了。李贺反倒追问两句:“听说,你们家的娘娘,看中赵若愚?”
张娘娘觉得郑家和宗亲才子赵若愚说亲,是一件好事。打从赵若愚中了榜,娘娘就把郑娘子召进宫里暗示过了。
“淑妃娘娘说的?”夏逊反问。李贺哧了一声,瞪他一眼觉得夏逊这小子真不地道。他正经问事情呢,他来这套?他还能问下去?
夏逊不禁就笑了,低声和李贺说了几句,不外是傅九和平宁侯府是有亲的,他夏逊还是郑锦文的姻亲,李贺是没什么关系,但郑娘子这样的人在灵山寺里都能拦路打劫,她在家里听得有人来说亲,竟然半点动静没有。
这就怪了。
李贺想想,那娘子在灵山寺里确实和他一起逛来逛去的,不是个害羞娘子。夏逊又低声笑:“按理,她少说得找到借口使个丫头小子来打听消息,甚至出来见亲戚才对?”
李贺想了想,放下茶起身到了傅九那边,打断他和郑大公子说话,拉拉他,叫他起身借几步说话。傅九以为有什么大事起身过来听了几句,视线瞟过来,用无奈的眼神看夏逊。
夏逊头痛,默默低头喝茶,不一会儿,脚步声响,却是郑锦文走到他身后。郑大公子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夏逊明白这意思:他就不应该和李家老三说这些!这样明摆着的事,他犯得着和李贺说?这不是给大家都添麻烦吗?
张娘娘和淑妃娘娘之间,互相意会不可言传,这不就行了?
夏逊痛定思痛,起身,要逛逛这新宅子新厅阁。郑大公子欣然作陪,出廊指点着:“此处是侧厅,出厅走几步就是正堂——”
走到正堂,笔直一条道对着仪门,后面是大门,今天张夫人受封有喜事,仪道两旁都架起了高灯,照得亮堂堂。夏逊向外看着这新起的宅子,望着大门方向的灯火,那是郑家家仆们忙着换门匾的呢。
“下回来,我带你进园子逛,后门那边还有七八处没上漆。各处的字画和陈设也没备。二妹说在我成亲前全打理好。来得及。”郑大公子陪着小舅子,在外宅逛过了,夏逊难免问着换生辰八字、下聘礼的事,郑锦文理直气壮:“我二妹来办。”
“……”夏逊其实觉得这安排挺好,让郑二娘子这样的恶小姑子和自家妹妹多见见,以后方便姑嫂相处。但难免又觉得郑大公子这甩手掌柜真没出息。他不是刚被革了职正闲着呢,不应该自己打理亲事?
郑大公子没有这觉悟,觉得革职了就在家里吃吃玩玩,反正有二妹当家呢。夏逊只能默默听着,暗道难怪郑二娘子晚上出门,八成是去了城外郑老爷庄子上诉苦,骂兄长革职了是个懒蛋无用!这日子过得真是太辛苦了。
逛了一圈到了南侧厅。因说到了陈设字画,夏逊不免细看这侧厅里的字画摆设,东墙两字一画皆是名家国手,最醒目的却是屏风上镶嵌一副紫檀木板上雕成的文赋。紫地银字,雕缕精工。
他走近一读,不由得就笑了,这雕板上刻的是一封本朝名士的小词。
《梅花》
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
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
欲传春信息,不怕雪埋藏。
玉笛休三弄,东君正主张。
【注】【白话翻译:疏落的树枝上开着早春的瘦梅,雪后的梅花被阳光照着,如珠如玉。梅花开得比春天的百花都早。它是想传播春天的消息,并不怕被冬雪的寒冷埋藏。玉笛不用吹起梅花三弄的哀曲。春神东君会让世人明白梅花的美好】
这位名士他早有耳闻。是明州书院一位山长。这位山长姓陈。陈某人是江浙一带有名的文士。他再看看郑锦文,他却不见踪影。
出门一望,原来傅九从西侧厅走过来,在廊上又寻了他重新交头接耳。只看郑大公子和傅九言谈甚欢的模样,夏逊便也明白了:
郑家是有钱,但不是世族也不是书香门第,不过是商家。郑锦文是才子理财经济的手段足可以当个户部堂官,他和傅九一样,在明州学的是经世治用的学问。
主人家不讲究,他何必太讲究?总之也不会进内宅。他独自游览着这外宅,趁夜踏月别的趣味,自有仆人提灯引路。
走到南侧厅后廊,廊道隔三步悬着灯笼,照得拐角下去是一片小小梅林。七八株梅树叫他看得有点眼熟,寻思着张宰相公府里的也有片小梅林,是这样的格局。那府梅林后就是张娘娘的闺楼了。
他也没在意,因为张相公归乡,独有张文宪夫妻在京城。府里仆人裁减了不少。否则他如何能看到这梅林。他知道张家旧仆里有五六个就来了郑家为仆。其中有一个老年颇有几分名气的老花匠。
此人在郑家新宅子里为仆,安排了一样的梅林景致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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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宋,陈亮,《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