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要有了,他肯定会说生了孩子姓郑就行了,家里又不是养不起,爹和三郎也无所谓,但郑归音有自己的盘算,她这不是要奔着前程去弄个差使?没看到淑妃娘娘因为怀孕,主持宫务的事就被陛下夺了,交给德妃娘娘了?没看到抱秀宫的程贵仪因为怀孕从尚宝司被挤出去,到如今生了皇子也没能杀回去?
不论是傅九这样的美男子,还是生儿育女这样的大事,都不如自己的前程哇,郑二娘子觉得自己是一个拎得清的娘子,她可比邓裹儿有志向多了,凭什么冯妈妈要夸邓裹儿?她连忙站起来,挽着冯妈妈的手,撒娇笑着,‘我哪里能和男子提,瓦子里有名的妇科大夫不就是范夫人的族人?那位范医女?我本来想问林御医,但他其实不是妇科圣手……”
冯婆子再三叮嘱,什么第一胎第二胎的事,不许和什么傅九公子提。她连连点头,她这几天托了人,打听玉津御园里的事。全是国事,断不是她郑归音异想天开安排着哪年哪月一定要平平安安顺产保着自己金贵的小命,她心里其实不太有底。她指不定到了三十岁,亲事都还没影子呢。生娃就更不可能了。
这其实也挺让她忐忑不安的,郑家当年漂泊海上,几条海船上几百口人里,妇人生娃难产缺医少药,一尸两命的。也是很可怕。
“我想叫我们家的小姑娘,挑几个去学医。”她叹了口气。
这主意,倒是人人赞同,便是冯妈妈刚才还骂二娘子嘴上不忌讳,什么都敢打说。如今一听也点头觉得好,还抹了老泪说着:
“夫人——三郎的娘当时也不算是大病症,就是伤口老是合不拢。都不算是产后血崩,但没有药。好在她身子不算弱,三郎还是保住了……”冯妈妈伤感着,又咒着女真人。三郎的娘好歹也是梁王府上的小侍妾,若是没有战乱总不会流落到海上,缺医少药。
郑归音陪笑着,心里想要是没战乱,三郎的爹就不是郑大龙了。
瑞珠宫中,唐乳娘也正抱着小公主哄笑着,想着娘娘儿时也和小公主一样,长得这般粉琢玉砌,老唐哄着小公主伊伊呀呀说了一会儿话,才把孩子交给了保母。
内殿上,却是铺设几案,摆放赤黄青橙等丹青画膏,淑妃娘娘持笔在画美人画,唐老夫人悄悄走近,一看画的居然是婴戏图。
这书法之技却是传自镇南伯,镇南伯本是军伍将官,因为和太上皇血缘太近不能出征,免得忌讳,他便一头投入书法画画和戏文的闲逸游戏之中,书法练了几年觉得无趣,画画练了几年觉得吴道子都不如自己,还是写戏本子更有趣。镇南伯绝不能与吴道子相比,除了他自己之外人人都是知道的,但他确实也颇有天赋,自己学了没几年觉得需要显摆出来,就在家学里叫儿女们都开了这门课,由他亲自来教。
在女学里附学的淑妃娘娘,便是镇南伯最得意的弟子了。
看淑妃所画,便知道镇南伯最擅长的风格是市井日常画。清明上河图这一流的。淑妃此画,画的是当年傅府中四房夫人们为儿女沐浴之家常生活。
画中露台殿阁,一如明州城老宅里,淑妃沉思,记得多年前因为亲戚从北方涌来,单是镇南伯家就是上百口,傅府让出了大半的地方给亲戚住,主屋都让给了镇南伯家,自家四房兄弟倒挤在两个院子里。
这些怆惶旧事,儿时太小不懂,只觉得那十年过得热闹有趣。几个妹妹更小,六妹是粉嫩婴儿,其他几个小妹亦是不过二三岁。家里同时添了五六个婴儿,淑妃记得她那时还没有两个弟弟,时常趴在床边看隔房的弟弟妹妹,这图中却是她跟着母亲,到了大房婶母房里,看着烧热了澡房,摆放着四只大浴盆,乳娘挽了袖子抱孩子,婶母自己也亲自替妹妹们洗澡换衣呢。
老唐记得,那一年,娘娘也才五岁不到。老唐顿时心里就酸涩了。
待得娘娘停笔,准备上色之时,老乳娘一面为娘娘设色调色,一面暗暗向淑妃禀告:“娘娘不需要担心。有九公子在。大房里的八娘子,哪里就能进宫?”
老唐暗中和傅映风有消息来往,对这一回的选女倒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家里几个娘子听说如今在心太平里住着,只是游玩为名。
“娘娘,九公子毕竟要看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脸面。但八娘子要进名册却没有风声呢。”
淑妃持笔,看了调色画盘中的灰绿色,挽袖持笔,笔下轻重不一,点染勾画,久久之后她画出了四位妹妹的衣裳,她们容貌或者秀丽,或者可爱,皆是一色的绿绸衣裳儿,全都在屋子里乱跑,偏偏就只有八娘子爬到了桌子上,一览众山小。
那一天,还是淑妃亲手把八娘抱下桌来的。傅娘娘想得姐妹之情,不由得苦笑一声:“大伯父为本宫奔忙十年,全家又退出京城,如今只换来我一个四妃之位和一位小公主。”
小公主的摇蓝就在几案边,片刻不离淑妃的双眼,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眼中却是疼爱与无可奈何之意,“大婶母那一房的妹妹,论起血脉与太上皇更近,与镇南伯更近。如今她们也长大了……”
她长叹一声。
“大婶母有自己的亲生女儿。难免要为她打算。而父亲和母亲——”
承恩侯夫妻在家里例来是没什么主意的。野心不小,但向来听大老爷的。
乳娘知道承恩侯夫妻靠不上,在这事上出不了力,心疼傅妃之余,老唐也只能慢慢开了一小坛梅子,把承恩侯夫人从家中带来的梅子捡了一碟儿,淑妃如今生了孩子口味也没有大变。这酸酸甜甜的梅子不时也愿意含一枚。淑妃看着这梅果,突然眼中一酸,她扭头拿绢子,拭了眼角,止住了滴落的泪水。
“娘娘,娘娘别伤心……”
“新近,母亲进宫请安,倒又催了一回为二弟请封的事。”怀抱着小公主,淑妃独坐在内殿中,毕竟没止住地落了泪,银月玉盘般的脸庞无怨无怒,含笑淡然,“便是陛下他——他到本宫殿上都是多看小公主。我娘家的母亲却是如此?”
“娘娘,叫我说,侯夫人这才是亲娘。”
老唐劝着,“侯夫人要是一心巴望着皇后位置,张嘴就催娘娘,让娘娘为家里光宗耀祖,娘娘想想是怎么脸色儿?娘娘必要也要生气哭一场的。”
淑妃含着泪,微微地笑,抱紧着自己的女儿,低头用面颊碰了碰小公主温热恋的呼吸,老唐有儿女也做乳娘,知道这但凡做了母亲的人,都更知道亲娘十月怀胎生产的苦,娘娘嘴上再埋怨对亲娘就更心软,她便劝着:“侯夫人她如今只想着,三个孩儿都大了,娘娘有了孩子在陛下眼里就不一样,娘娘是长姐是一品宫妃,两位公子是弟弟生来又不及娘娘聪明,他们的将来自然就由娘娘来拉拨着。侯夫人她想不了太多。”唐老夫人只能轻轻劝着。淑妃不是不知道乳娘说得对,承恩侯夫人的性子她太清楚了。她把孩子放在榻上,轻轻拍着哄她入睡,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
“这些年来,我也看明白了。母亲她知道认字读书对女人家有用,请好师傅更有用,便求人想法子让我去镇南伯府的女学里。但她自家嫌读书辛苦,父亲大人也是如此。二弟三弟怎么能不学他们?父母大人不以身作则,弟弟们哪里又肯读书?”
“娘娘,承恩侯夫人不懂这些的。上回来,侯夫人还说起卢相公家和张相公家,相公们难道不读书?儿子们肯用功的有几个?叫我说,范相公家那样的,一代比一代在读书上还强的,反而少见。”
“本朝世家,一连十代都有子弟中进士的,也是有的……”
“娘娘,不过那一两家罢了。天下多少人家?”
“倒也是……”
主仆絮絮说了不少话儿,老乳娘一再地安慰淑娘,八娘子再如何也就是和镇南伯府更近。但只要有九公子站在娘娘这边。家里的娘子们不足为虑……
正说着,曹老档到了内殿来求见。
“快召他来——”淑妃大喜,眼色示意乳娘,唐夫人顿时明白,娘娘让曹太监去找了九公子。
果然,曹老档喜气洋洋地进来,小声禀告了两句:“九公子说,曹老档必定还要去德寿宫,和太后禀告一回,才能真正有动静。”
“九公子还说,在他在府里,不过是让妹妹们上京城一趟,在甘园里玩几日。再者,刑太国舅府的案子,有个证人也关在了甘园。请了妹妹们一起玩耍,是为了掩盖一二。待得过几天事情完了,妹妹们就回家了。”
淑妃含笑点头:“也应该如此,过了二月后,就要踏青。妹妹们多年没有在京城,怕露了怯。映风先带她们玩一玩正好。来人——”
“娘娘。”九梅与九枣连忙上前,淑妃吩咐道:
“宫里龙抬头的银画儿一对、花神节的花幡三对,并昨天得的兰花纸笺一盒。这三件一式都准备六样。到心太平去赐给娘子们。”
“是,娘娘。”
小内人们连忙应了。旁边唐老夫人前阵子还觉得傅九公子太不贴心不记得淑妃的旧情,不做驸马简直是大逆不道,又忙着要出京城和榷商们商量什么修路修递铺的生意,更是玩物丧志。如今唐夫人的口风已经是全转了。想着方才那郑二娘子来瑞珠宫里请安的样儿,待得内人们退下,老唐在淑妃耳边悄声道:
“九公子的亲事,娘娘何不一力保着,让他选个自己喜欢的?”
淑妃无奈:“你看得清九弟喜欢谁?”
老唐一怔,不禁也迟疑了。
正说着,范夫人递牌子进宫。
淑妃连忙命人召请。
“还是秦侯女的事,和郑家大公子商量了。说这事容易。一来,甘老档那边必要查风评,清远侯府的风评是不行的。二来,郑娘子也在参选,若是秦文瑶非要进,就把他安排到甘老档那一组里,让郑娘子挤她下去。”
淑妃失笑。
“娘娘,陛下驾到。‘
“快——”
陛下到了瑞珠宫。甘老档也到了德寿宫里,听得太上皇在诊脉,便去了太后殿上,正听得上面太后和几个嫔妃议论说起太上皇冬天里又病了,希望春暖花开能平平安安过了这一冬。甘老档也觉得太上皇熬过了冬天指不定又能再延寿一年,夏天里虽然也不易但在西湖边要纳凉还是方便的。
“你得了这个差事,没有不好的。一切看着办吧。”
“忠烈之后有补选进名单的,还要和殿中省里商量,不知太后有何示下。”
吴太后一笑:“她没有这个心。罢了。”
“是,。”甘老档一听,知道秦文瑶不进甘园,这倒是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