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历533年，5月初5。

原本喜庆隆重的浴兰佳节，却在一片片刀光剑影之下，给葬剑山平添了几分肃杀气。

鹿鸣书院的内院择考终于伴随着梁辰一声长叹，徐徐落下了帷幕。

演道殿的殿门洞开，正午阳光翩洒而入，在地上铺设出了一条长长的金毯，一直落到梁辰的脚下。

梁辰身上的血迹早已被火色灼尽，但他的脸色却白得瘆人。

他以剑拄地，缓缓挺直了腰背，目色平静，脸上则浮起了一丝畅快的笑容。

“梁师兄威武！梁师兄霸气！”

“外院第一！百战无敌！”

这一次，终于不用霜儿提醒，众弟子便纷纷自发式地为梁辰送上了欢呼与呐喊。

萧木第一个来到了梁辰的身边，抬手便将一颗灵丹送入了他的口中。

梁辰感受着舌尖上的甘甜，挪揄道：“八品回魂丹？院主这可是下血本儿了啊？”

萧木没好气地一瞪眼：“少废话，之前承诺老子的事情还算不算数？”

很明显，萧木急了。

他不能不急。

毕竟在这之前，就连他也没想到，梁辰真的能拿下内院择考的榜首。

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所以他很担心，之后各院院主都会竭尽全力来拉拢梁辰，就好像一直被自己藏着掖着的一颗夜明珠，终于袒露在了世人的眼前。

更何况，之后梁辰还需去另外五座峰院轮习，万一中途梁辰变了心……

好在，梁辰微笑着，坚定地对他点了点头：“院主放心，我梁辰说过的话，就一定算话。”

“好！”

萧木这才喜笑颜开地开口道：“你放心，我这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关于你姐姐的事情，明天就能有结果。”

梁辰轻轻笑道：“多谢院主大人。”

萧木摆摆手，随后一脸不耐地转头看着旁边的邱子期，问道：“老邱，这结果已经很明确了吧？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带梁辰回院里疗伤了。”

邱子期暗暗皱了皱眉，但也知道梁辰的伤势不容乐观，一向讲规矩的他，这次难得遂了萧木意。

“接下来的晋升名单，还需你一同商议，你早去早回。”

萧木撇了撇嘴，倒也不再多言，当即拉着梁辰往台下走去。

一老一少的影子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两旁不断投来羡艳的目光，欢呼声不绝于耳。

只是碍于萧木的威严，众人不敢贸然上前对梁辰表示恭贺，只能一个个在心里暗自盘算着，自己手里还有多少银票？

待会儿若是晚些去甲号院拜访梁师兄，又该送多少合适？

直到走下承天峰，将一众书院弟子远远地甩到了身后，梁辰才终于脸色一黯，猛地从口中咳出了一道血箭来。

萧木忧心忡忡地看了梁辰一眼，轻叹一声。

“赵磊下山的时候，我就差人跟上去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现在的情况，不宜再动用气海。”

梁辰点点头：“我明白。”

“另外你手底下那个叫做黑子的家仆，也在我那儿，原本我以为，他不出现，你就会再等等。”

“等不了。”

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再问道：“我姐姐现在在哪里？”

“杜老头将她带去四象院了，那里有三长老亲自布下的四象符阵，就算再来十个方葵也休想破开，要不现在咱们先去四象院看看？”

闻言，梁辰心下稍安，却是拒绝了萧木的提议。

“先回甲号院。”

说这句话的时候，梁辰的脸上刻着一丝肃穆，眼神冷漠地有些吓人。

萧木不解其意，但还是如梁辰所言，跟他一起回了甲号院。

两人尚未进门，立刻有一阵陈旧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随后萧木便看到了那具几乎已经被削成了人棍的尸体。

他没有见过于大鹏，所以并不知道死的是谁，但他却感受到了梁辰所散发出的冰寒之意。

梁辰的脸上看不到悲怆，也没有痛苦，只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慢步来到于大鹏的头颅之前，伸出手，替他合上了双眼。

然后就这么盘膝坐在了一旁，他的头顶就是那座葡萄架子，青藤所结成的长蔓遮住了阳光，在梁辰的脸上洒下一片阴冷的剪影。

萧木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一突。

随即问道：“是方葵做的？”

梁辰点点头。

自始至终。

他都没有问萧木，院中打算如何处理方葵，又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交代，他甚至没有问现在的方葵在哪里。

而是显得异常的平静。

但正是这种平静，透出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萧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缓缓开口道：“方家……比较复杂，虽然我不知道老顾他们怎么想，但最后的结果，恐怕不会如你所愿。”

梁辰再次点了点头。

“我明白。”

依旧是这三个字。

但接下来，梁辰却突然解释道：“他叫于大鹏，是从饮马镇就跟着我的家仆，今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葬剑山，我若想要发泄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萧木没想到，事到如今，梁辰竟会想到拿此事来做文章。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再劝阻梁辰的意思，而是又一次叹了一口气。

“姜皓之前同样被方葵所伤，若你一意孤行，我可以指派两名内院弟子跟你去。”

梁辰幽幽一笑：“多谢院主大人。”

萧木略显烦躁地摆了摆手，随后也不再久留，立刻转身就往承天峰折返了。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有七道人影，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了梁辰的甲号院外。

此时内院择考最终的晋升名单尚未公布，所以大部分前山的弟子还留在承天峰，当然不会在这会儿来给梁辰道贺。

有意思的是，这七个人，竟分别代表了前山五座峰院！

唐诗诗来了，却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她身边，还跟了一位来自四象院的内院弟子，小姑娘叫做许艾。

之前与梁辰也算有过几次照面。

相较而言，黄应熊就算是梁辰的老熟人了。

两人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闹得有些不愉快，但自从黄应熊将自己的丹药生意交给钱元鑫，再加上梁辰成功晋升五品丹师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

很明显，此番萧木专门派了黄应熊过来，是有其深意在里面的。

黄应熊身边那个也是长生院的内院弟子，与梁辰说不上多熟，但平日里在丹房内殿也算是见过几面。

有意思的是，司理院这边也派了一个与梁辰相熟的内院弟子过来。

却是当初押着梁辰上神木峰的洪涛。

崇武院来的总算是一个有分量的人。

胡冲。

唯一一个梁辰从未见过的，来自灵枢院。

“我叫华珲，是赵师姐让我来的，说梁师弟这边恐怕会有些麻烦，让我过来帮帮手。”

说句实在话，原本华珲在这七个人里面，就属于绝对的“外人”。

他根本不知道梁辰要做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赵幼雪要叫自己来帮忙。

现如今等他看清这四周的阵容，更是被吓了一跳。

梁师弟这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竟然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来？

难道是要去劫裁决司的大狱吗！

这梁师弟刚刚才打完内院择考，已经伤成了这个样子，还不消停吗！

当然，更让华珲无所适从的，是出现在甲号院里的那具尸体。

所有人当中，只有唐诗诗认出了死者的身份。

“大鸟？”

梁辰点点头。

“谁干的？”

梁辰又摇了摇头。

“今日我要做的事，与大鸟的死无关，原本我是打算一个人去的，但现在看来，几位院主大人还是对我关爱有佳，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希望告诉你们，此行之后，诸位可能都会成为裁决司的眼中钉。”

此言既出，华珲顿时心头一个激灵。

这尼玛……

难道真的被自己猜中了？

要去劫裁决司的大狱？

疯了吧！

然而，一旁的胡冲却是冷笑了一声道：“裁决司？我书院弟子，什么时候怕过朝廷的走狗？”

梁辰点点头，站起身来，笑道：“如果有不愿去的，现在可以留下，我绝不会有任何怨言，此番行事，原本就是我自己的私怨，并无意将诸位牵扯进来。”

没有人回答。

这便是默认了。

唯有华珲稍微挣扎了一下，但想着这么多师兄师姐都来了，甚至还有崇武院院首打底，也一咬牙应了下来。

毕竟……

赵师姐总不会平白无故地坑害自己吧！

见大家都没有意见，梁辰这才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此役之后，便算我欠诸位一个人情。”

言罢，他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朝外走去。

唐诗诗一把搀住了他的胳膊，低声道：“孙从圣本来也想来，但被李院首拦下了。”

梁辰点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更不会因此而责怪那个死胖子。

“那这可不怪我，是他自己错过了这出大戏的。”

言罢，旁边的华珲终于忍不住问道：“梁师弟，我们这是去哪儿？”

梁辰轻飘飘回道：“下山，去饮马镇，我要屠了王家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