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小六子稍稍直起身子,将老妇两次说的绣样的名字,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背了一遍。
大堂上头一时间落针可闻,堂上堂下的都忍不住仔细瞧瞧这是何方神圣,真有过耳不忘的本领?!
那白祈又仔细一想,可算是记起来这裴青是哪位了,这不就是自家闺女一直叨叨的说南市那位特别红火的锦绣庄的老板吗!
正在他犹豫这小六子的话可不可信的时候,廷尉突然说道:“我看你小子也是胡言乱语,来人,拿本官案上的《食经》来。”
庭尉其实也没记住那绣娘报的什么名字,可如今眼看这自称小六子的小子就要占了上峰,他自然要戳穿他的胡言乱语叫十绣扳回一城。他偏不拿四书五经,拿了这本前朝菜谱,他就不信这人真有过耳不忘的本事。
待《食经》到手,县尉随便翻了一页就报起了书上的菜名:“千金碎香饼,乾炙满天星含浆饼,撮高巧装坛样饼......”
县尉一口气报了二十五样食经上头的饼的名称,里头不乏晦涩生僻的名字,把大堂上的人都听得是晕头转向。
报完之后,廷尉手拿食经,对着小六子说道:“你再复述一遍吧,若是有一处错漏,那你刚才就是胡言乱语扰乱公堂,我们大人定要治你的罪!”
这话一出,大堂里的人眼睛都飘向小六子来,众人眼带好奇,只有那十绣掌柜嘴角带笑,她是等着想看这小子出了丑之后,是如何被叉出去的。
还有一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回头,别人不知,老绣娘心里清楚,刚刚被这少年点出的几处绣样名字,两回说的确实......不一样了。
小六子闭目想了一会子,连旁边的沈清月都有些担心了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道:“庭伟所说第一千金碎香饼,第二乾炙满天星含浆饼,第三撮高巧装坛样饼......”
二十五个菜名,完完整整,一字不落。
庭伟拿着书的手,竟是有些颤抖,这小子.....是人吗?
众人其实都没记住廷尉报的名字,可如今瞧着庭尉脸上见了鬼似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小伙子!竟真是有过耳不忘的好本事!
不相干的衙役们都要在心里给这少年叫好了,裴青更是全然不顾的咧开嘴笑了,只有十绣一伙,脸上的表情沉重不堪,那跪着的老妇更是抖如筛笠。
廷尉还要再说什么,白祈扭头瞪他一眼,直接问那绣娘:“你说绣样都出自你手,为何连个名字都说不出来?”
那老妇本就是个老实的,东家说叫她来顺天府走一遭,回去就涨工钱,可没说过怎么有人问她这么多问题啊!
十绣的管家连忙说道:“绣样已经是多年之前绣成的,名字记不清自然是难免的。”
“那如何能证明这绣样就是你的?”
老妇又答:“那那上头的,上头的十字,是我....我民妇亲手所画。”
白祈还要再看,忽听堂外有名少女高声说道:“大人!那老妇满口胡言,绣样皆是出自我手!”
堂上众人又被一惊,转头一看,只见堂外一少女,脸色稍白,身子纤细,面貌竟与跪着的裴青有五分相似,来人正是裴小妹。
话说裴青被从老店走之后,大家也乱了阵脚,裴小妹被动静吵醒,跑出屋子问清了裴青去向,她心里突然明白了哥哥的那句“去顺天府里打坏人”的意思。
如今坏人逼上门来,她能做的就是给哥哥助上一力,从没在大伙面前大声说过一句话的裴小妹,竟然当机立断的就决定要借了马车直奔顺天府,大伙听得一愣,扭脸着一直软软糯糯的裴小妹,说话间的神色像极了他们掌柜。。
果然是亲兄妹啊。
裴小妹急走几步跪在伍容俭身边,高声说道:“民女京城人士裴晓静,大人手上绣样皆是出自我手。”
“你有何证据。”
“大人,请给我一支画笔,或者一架绣案,民女愿和那老妇比上一比。”
“如何比?”
“大人报出绣样的名字,民女和那老妇一同起针,谁能绣出和绣样一模一样的,就算谁赢!”
白祈心道,这法子妙,自己画的视若珍宝的花样子,定是印在脑子里了,真有绣不出来的,那这证词就瞧着十分不可信了。
十绣的绣娘刚才已经被伍容俭一通申饬吓的战战兢兢,这下又听见原主要出来与她比试,她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那花样子竟是一个也想不起来。
“来人,准备绣案,若是谁绣不出来,那就是诓骗本官!”
白祈吩咐人准备绣案,可还没等衙役们出门,那十绣的老绣娘突然瘫在地上,高声哭喊:“大人,大人民妇冤枉啊,都是齐管家逼我说的啊,那花样子我见都没见过啊,大人救命啊。”
那姓齐的管家一听立马脸色就变了,这可是他们十绣绣活最好的绣娘,没想到竟是个胆小如鼠的。
“齐斌你有何话说?”
“小人不知这人在胡言乱语什么。”
“大人啊,大人你别被他骗了啊,是他叫我来堂上说绣样是自己绣的啊回去就给我涨工钱,大人救我啊。”老妇一哭起来,声音尖利,齐斌想说什么竟是插不上嘴。
十绣掌柜也被突然崩溃的绣娘给吓的脸色发青,跪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托他们的那傅家大小姐说是与那廷尉相熟,在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庭尉也不知帮过他们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轻描淡写的十分容易。
这次.....这次......她以为走个过场就会把锦绣的铺子给封了,把那命大的裴青给下了大牢,等往后再塞些银子进牢里,叫那裴青不明不白的死在那里再容易不过,那世上便再无锦绣李,可这次究竟是怎么了?她抬头瞧县尉,县尉眉头紧锁朝她轻轻摇头,她心里冰凉一片。
县尉还不死心,又问十绣的伙计:“你不是说看见裴青偷盗?!”
十绣的伙计也被白祈的一番话给吓了个胆颤,这时候冷不丁的被问起,她慌忙答道:“是,是。”
裴青看了县尉一眼,又问那伙计:“你何时看见?”
“后半晌,后......”
“日子呢?”
“三月.....三月初五。”
“你方才,可是说的三月初二。裴青冷冷说道:“你当时在做什么?”
“我,我在取货。”
“取何货物?”
“一件,一件棉袄。”
堂上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刚刚这名伙计说的取的可是“大氅”,这是大家都听到的,如今怎地又变成了棉袄?
“诬告他人,罪加一等。”白祈说道。
那伙计一听这话登时慌了,可她比老绣娘还要镇静一些,直说自己是记混了。
白祈又想了一想:“去把那十绣的盘货伙计叫来,看看三月初二裴青究竟有没有去过十绣。”
十秀伙计这才瘫了,这个日期本就是她瞎编的,那十秀的盘货账本她一个小小伙计可看不见,裴青隔三差五的就来,谁记得她究竟是哪一天来的。
“大人,民女受人指使犯下大错。”
这伙计强忍着颤抖,将那姓齐的管家怎么找到她的,又是怎么答应她给她好处的,说了个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姓齐的一直想插话,被白祈一个眼神给吓的噤了声。
待那名伙计说完,十绣告裴青偷了十绣花样子的人证物证,竟是都站不住脚了。
十绣掌柜猛地抬头瞧县尉,那眼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若是他不帮忙,十绣就把要拉他下水!
庭尉心里一紧,又要寻些旁的原因来为十绣开脱,这时衙门外头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沈清月也被人群给挤到了一旁,定睛一看,竟是傅家的轿子。
她心里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