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叶出门之后,沈清月也跟着冷静下来。这复仇之路还未展开,已经是困难重重,如今又出了这么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意外,饶是经历过生死的沈清月,也突然没了头绪。
春叶这一路行的顺利,恰好秦夫人不在家,她偷偷从张妈妈那处溜了出去,前后张望了许久,确认无人跟踪她之后,才到了临西街上。
临西街是条不怎么热闹的小路,这路上只零零散散的几家食铺子,还有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小门,就是沈清月成亲那日,伍容俭带她来过的小门。
春叶轻轻敲了那门五下,大约等了半盏茶的时间,那门从里头慢慢打开了。
有个老妇探出头来,也不说话,只上下打量着春叶。春叶被她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浑身不自在,只得自己开口说道:“劳驾,你这里可有姓宋的妈妈?”
那老妇听了这话才直起身子,将那木门打开了三寸,还是那么上下打量着问道:“你是将军府的?”
“……你怎么知道?”
春叶已经有名到这个程度了吗?!
“有人叫我在此处等你,可有带什么东西来?”老妇说起话来嗓子像是砂纸磋磨过似的,听得人心里发慌。
春叶赶忙将夫人交代的笺子拿出来递给了那老妇。
老妇接过笺子,并未打开,立马将开着的木门重重合上了。
“……”春叶被这老妇折腾的没脾气,只在门外恨恨小声骂了几句,转身回家去了。
那老妇接了笺子,就要往傅老爷的院子里去,她接了老爷的命令已经在这门口等了月余,今日总算是等到了,只盘算着老爷会给自己多少赏钱,乐乐呵呵地朝府里走了。
她一点都没注意到,大小姐身边的丫头,恰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什么?你可听仔细了?”
傅宛如正在房里练字,就听着丫头荷香蹦豆子似的说起了院子里头宋妈妈的事。
“我听仔细了!那宋妈妈眼神不好,耳朵又聋,在马厩里整日偷懒,我今日去看小姐那匹马养的如何了,正巧又碰到那宋妈妈不在,我找了好大一圈,才在那个最偏远的小门那里看着她了!那时候她正探着头跟外头的人说什么,鬼鬼祟祟的,我怕她不安好心,就蹲在那墙角偷偷听了几句。”
“你啰嗦这么多做什么!我说你真的听见,这宋妈妈问外头的是将军府来的了么?”傅宛如放下毛笔,取了块丝巾擦手,脸上的神情也颇为疑惑。
将军府来的,若是姨母有事,大可正门里叫人通传,若是容俭哥哥……那也不必这般隐秘,那宋妈妈是府里最不起眼的人,哥哥叫她做这事,是为了……躲着她傅宛如?
她心里纳闷,哥哥虽说很少向她讲朝堂上的事,若是她有疑问,也并不避讳啊,更别说生活里的大事小事了,爹娘去的早,兄妹俩这么互相扶持着走到现在,已经形成了旁人无法破坏的信任和默契。
如今这事……
傅宛如心里突然有些发慌,总觉得哥哥这段时间不一样了。她不能就这么放任这种情况发生,她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荷香,你去打听打听,宋妈妈都知道些什么。”
傅宛如边说边向外走,她要去哥哥的房里看看,到底是要做什么这么神神秘秘地还要避开她。
荷香领了吩咐就要去找宋妈妈,傅宛如快步出了自己的院子,脚下生风的朝哥哥的房间去了。
傅斯年接到字条的时候正在读书。
心不在焉的。
还在回想今日和清月的碰面,她低头的样子,气呼呼的样子,想努力假装不在意他的样子,他都太熟悉了。
熟悉到他都诧异。
沈家彻底垮掉之前,傅斯年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在忍辱负重,他有他的报复。
幼时爹娘去世,只留下个话都说不全乎的娇妹妹,族人接纳了他们,可也都是带着怨气的。傅氏一族日渐式微,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突然多了这么两个孩子,若要精心养育也都是力不从心,于是亏欠孩子的愧疚带着怨怼一同袭来,族人对傅斯年兄妹的耐心渐渐消耗完了。
族长给了他最后一笔钱,叫他上京赶考,考中考不中的,就都跟傅氏一族没有关系了,自生自灭去罢。
彼时宛如刚刚十岁,他也才十四不到,就这么一路颠沛的到了京城,先是投奔了将军府的姨母,这姨母多年未见,对他们并不热络,只是给了些钱财让他们在京城容身。
真正看得起他的,只有储相了。
储相夫人也算是他们的姨母,走投无路的时候,傅斯年厚着脸皮去储相府上想讨些钱来。那时的他长期吃不饱饭,若是做苦力也没他发挥的地方,只能将面皮豁出去,才能讨得点钱来。
可他想不到的是,储相竞对他这么一个乞丐一样的穷小子,十分看重,甚至给他们置办了一处宅子,常日里的饮食起居也都跟府里的小姐同等待遇。
傅斯年也曾问过储相待他们这般,该如何报答,储相也只是笑眯眯地叫他们安心住着,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好好考科举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傅斯年玩命的读书,他想证明给储相看,想证明给世人看,他不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废物,储相才是真正的慧眼识珠。
皇天不负苦心人,傅斯年连中三元,被圣上钦点了状元,这么多年的辛苦和忍辱负重都成了值得,这么多年的白眼与嘲笑都可以堂堂正正的反击回去了!
这个时候,储相找到了他,问他愿不愿意为储相做件事,做件为了朝廷为了百姓生计的好事。
傅斯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于是便有了后来投入了沈家门下,设计拿下沈家大小姐沈清月,从沈清月的嘴里拿到了沈家谋反的证据。
大事才算是成了。储相对他更看重了几分,储相并无嫡子,只有个不满三岁的庶子,对他看重,这意味着什么,傅斯年心里明白。
可他在沈家这件事里的对错,这几日来,他似乎有点想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