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就流下两滴眼泪来,他有多久没流过泪了?
战场上被人一箭穿了胸膛,他也没流过眼泪,父亲向来严厉,对待儿子的教导也只是铁一般的硬朗,他从很小开始,为了讨父亲的欢心,就不再哭了。
母亲走后,他便不再流泪了。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人受伤之后都格外软弱吧……伍容俭睁大眼睛,努力憋着泪水,哭哭啼啼的,莫要被这小女人小瞧了去。
斜眼一看,还以为她要嘲笑他,结果这小女人哭的竟是比他还要惨。
沈清月也不知怎么了眼泪决堤了似的,往日里她一直以为是林玉烟在体内的原因所以她对面伍容俭的时候情绪波动才这么大,可今日她才知道,是自己啊,是自己面对他的时候,心会跳的很快,一会酸涩一会柔软,眼泪也变得不值钱了似的。
可她忍不住啊!她就是心疼啊!
“……是我受伤,又不是你受伤,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伍容俭被沈清月这一脸眼泪给镇住了,他本想抬抬手去擦了她的眼泪的,可用了几下力,竟是半分未动,果然那周则玉说至少要三天才能恢复,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本想安慰她来着,结果自己这话一出,像是打开了什么关卡似的,他的小夫人竟是连忍耐都不忍了,直接抓着他的手臂嚎啕大哭起来!
声音巨大!
他觉得门外的守卫必定能听到的巨大!还是那种别人以为他就这么死了的巨大!
可她哭的样子太过伤感了,叫他又不忍心再说什么,只能低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还活着呢……”
见着哄了几声无效,她这么哭下去,明天指定要头疼许久,他装作严厉地说了一声:“林玉烟!莫要哭了。”
可这声林玉烟,跟带了魔力一样,眼前的夫人顿时就止住了眼泪,直愣愣地看着他。
那眼神儿……叫躺着无法动弹的伍容俭有点害怕……
“你怎么了?”
伍容俭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清月脸色一变,稍稍低了低头,轻声问他:“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吗?”
她的语气太过郑重,伍容俭的心一沉,问她:“到底怎么了?”
沈清月抿了抿嘴,到底要告诉他的,她不再是那个林玉烟了,也不再是往常的世子夫人,她真真正正地变成了沈家大小姐沈清月。
沈清月幽幽开口道:“你记得……我曾经在马车上被撞的险些丢了性命么?”
记得,他怎么不记得,还听周则玉提过两句说他家夫人真心命大,这样撞了竟都捡回一条命来,还活蹦乱跳的瞧着机灵了许多……
怎么?
“其实你那个时候已经死了?你现在是鬼?”
伍容俭的想象力只能给他这么一个答案……可鬼不是没有体温的吗?她明明又软又暖啊……咳咳。
“……不是,你听过借尸还魂这词么?”
“……听过是听过,不过目前还没见过。”
“今天就叫你见见如何……”
“……你,你改行说书了?”伍容俭努力扭着脑袋想看看沈清月是一副什么表情,怎么听起来这么扯的话,说的这般正经。
沈清月瞧着伍容俭的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听过沈家么,沈丘沈尚书一家。”
伍容俭心里一凛,他知道,他不光知道,他还明白沈大人一家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万劫不复之境地的。
他突然想到,三月初三……正是那沈家满门抄斩的日子,也是自家夫人马车损毁的日子……莫非?
伍容俭看着沈清月,她脸上郑重的神色叫他心越来越沉,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伍容俭,我不是林玉烟,我是沈丘的女儿,沈清月。”
沈清月……沈清月……所以她才会出现在沈府?所以她才会和傅斯年有了交集?
伍容俭只愣了片刻,张嘴就问:“所以那傅斯年才叫你清月?”
“……你这是什么问题?”
这该是知道了她是借尸还魂之后的反应吗?这该是第一个要问的问题吗?
伍容俭皱着眉头问道:“这怎么不是问题,他怎么知道你是沈清月的?我怎么不知道?”
“……”
您这不是废话么,沈家和傅斯年什么关系,和伍府又什么关系?文官和武将不能深交可是大魏朝堂上的规矩,她沈清月连伍世子的面都没见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认得出来?
伍容俭瞧着沈清月不回答,自己也觉得有些无理取闹了,想了片刻才问道:“那林玉烟是……”
沈清月又将如何给林玉烟招魂的,又如何跟林玉烟在同一具身体里待了这么久的,那林玉烟是如何解脱了彻底离去的详细说了一遍。
直说的口干舌燥,伍大世子两眼发昏。
两人静默了半响,伍容俭抿了抿嘴唇问道:“那……那日我亲的是你么?”
“……”
沈清月也摸不准这位世子爷究竟是什么心思,这些是重点吗?是知道了一个人借尸还魂应该有的疑问吗?
“是不是啊?”伍容俭又问了一遍,“你说话啊?”
沈清月脸颊又烧的通红,只能低头回道:“是……”
“哦……”
伍容俭放心了一般稍稍松了口气,呆了半响又说:“等我能动了,去给林姑娘上柱香。”
往日种种,都成虚无,不管是要救他还是要害他,也都一笔勾销了。
“嗯,这是应该的。”
“再……再去给沈大人上柱香。”伍容俭盯着床顶,说得颇为郑重。
沈清月低着头,眼泪又这么砸在床沿上。
是呀,她的父亲,都没能看着她成家,也从未来过她的梦中,只有那个神婆说父亲给她留了话,叫她不要报仇。可他一直都不来看看他的女儿,沈清月觉得父亲心里,是不是在怪她?
怪她这般无用,报不了仇,只能成日里哭哭啼啼地。
“你怎么又哭了,别哭了,为夫的床都要被你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