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止水之边
作者:红粉飘零我怜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194

老尼并不理会他的怀疑和冷漠,“你是广明真人净戒的弟子,那个孩子是大顺王李自成的后代,可你不知,太一山园妙寺的这场浩劫,再所难免。我佛慈悲,我与净戒那老道虽说从不相干,可也不愿意看见这种情况置之不理,你从来处来,却不必从去处去。”

听老尼如此说起师父,白无念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更难以相信和面对的是,她的话,所触动的过去。

“那孩子不会有事的,而你,还有许多其它的事要做。”老尼说得很明白,事实本身并不虚无。

霎时间,她们便无踪影。

人去林静,白无念却再次陷入茫然。回到原先那白发女人紫姑住的竹屋,窗外有淙淙的流泉,烛光未灭,窗棂上留有的尘灰,看不见天空,两面皆是高立的黑壁石崖。

老尼的话所触动的那个梦,却开始缠绕着他,踏夜风轻云,残残如丝,缭绕不尽,眼前的景象,到是变得模糊起来……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没见过父亲,也没有见过母亲。

一个老道士,长须飘逸,双目烁烁闪亮。

他一只手能把一个很大的石球抛起,再用掌轻轻托住。

他说这石球,原先是块大石头,他把它举起,再举起,过了好久,这石块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林空色暝,仰高红日近;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好久是多久?

那老道身材奇长,只是额前有一骨角。

他让那孩童上山去密林深处,流泉飞瀑之下担水。

一颗树,并不用刀斧,一掌可断,所以那掌要强硬迅疾;担水不用肩挑,双手举起水桶,行走于沟涧山坡,如履平地。他看见师父如羚羊一般跳跃,如影如风,觉得这是神仙才能做到的。

是的,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叫起师父来,变得这样自如顺囗。

从那时起,在他心目中,觉得道籍经书中所言,并非是假的,师父是得道之人,

师父对他并不严厉,有一种特别的亲近和关怀。

看着师父高大的身影,他觉得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鼓动着他。

师父既神秘又高傲,慢慢地,他感觉手中拎着装满水的木桶,不再沉重。

那是师父说的,只要想着这山巅之上,万山如涛,皆存于心中,登上更高之处,可见众山皆小,就不会感觉到手上水桶的沉重了。

师父的声音如钟如鼓。

他开始觉得脚下走得轻快,行走中耳旁有了风声,一种获得比原先眼界更大自由的奇妙感觉,在他的心中荡漾、扩大……

“只要你把这种感觉注于心中,让云涛风浪在你身体中流动,就会有力量贯通于四肢,它们沿着经络血脉,运转流畅,‘清风剑’法,正是得之于这峰峦之间白云清风流动的自然之气韵,外通内流,胸怀要装得下这番气象,虽有功法之要诀,但要紧的是,却需要个人的禅悟。”

在他长大以后,师父传授他“清风剑”法,很多东西,却是很难一下子领悟的。

悬崖绝顶之上,天开地阔,风清日朗,剑光飞动,起时如碧空飞虹,放时则如碧水涧落,奔如腾蛟,柔如微风,点撩似流星,疾行如闪电——

只是发生了一件本不该发生的事。

他已能学着师父的样子,抱起那个巨大的石球,将它玩于掌中,一掌便能劈断一颗碗囗粗有树。剑气起时,萧萧风寒。只是玉笛临风,却于满院清风,半窗月明之中,出现了一个女人。

如同落花之处似曾相识的伊人来到。

………

他提着盛满水的木桶,于深涧之中行走如风。

碧清的泉水,从这涧中落下,溅落成飞瀑。

一水似从天上落下,白如练,飘似娟,于千仞之间,翩若惊鸿,其声如惊雷,势如奔马,只是在深幽的谷中,只要进入境界,久则会觉浑然无声。

飞瀑却落入一深泉,名曰止水。

泉水碧清甘甜,胜似琼浆玉液。于此提水上山,需上下石阶三千四百级。

这日,或因功夫有所长进,而有感怀,提了木桶打水,上了多级石阶后,歇息于池潭之上的岩石。却取了玉笛,一曲清越之声,犹如东风袅袅,却又在山色空朦之中,有水光荡浮,可见一川烟草,则可闻风来暗香满,到也惊飞了丰韵疏枝间的小鸟。

止水潭中,也轻漾起微波。

这玉笛也是师父所传,曲调清明,奇特。

不料,这笛声中,出现了一个女人。

她似从云崖树梢间飘落而至,悄然无声,是一道移过眼前的光影,惊动了他。

笛声停住。

止水潭边,立着一位仙子一般的青衣女子。

他有了异样而惊慌的感觉。

他还没有见过和自己不一样的另一类人—女人。

她的模样,不比寻常:目光盈盈,似含秋水,普通的衣着,却让她显出的俊俏,胜过穿着锦绣。她有一头的乌发,插了几朵淡黄花的野花,更比金簪玉钗珍奇。她明艳如珠,在这密林野草四围的深处,烁烁灼灼般闪亮。

他不知如何是好,站起身来,有些手脚不听使唤,去拎那木桶,转身想走。

“喂,别走,你怎么不吹了?”那女子的凝视,象有魔力,让他动弹不得,而这声音轻盈欲飞地悦耳,也是他从来未感受过的。

他确认眼前所见,是真的,连忙施礼,“适才小可胡乱吹些曲子,不想惊动小姐,多有冒犯,见谅见谅。”

那女子掩囗而笑,“哎呀,你这小道士,到是知书达礼的。人家在山上采药,听了你的笛声,想这种地方却是有人,到是奇怪。”

她从那潭水边,瞬时便到了近前。

“小姐请别靠得太近——”他有些慌乱,也有些语无伦次。

她不解地停下脚步,“怎么了?”

“小可乃出家之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那女子面有不屑的玩皮神色,有一串如玉珠撒落于金盘之上清脆响亮,而又分外灵动的笑声,让他有些目眩头晕。

“真是笑死人啦。”她的笑声象是止不住。

他被弄得很尴尬,手足无措,“怎么了,有什么好笑?”他看看自己,又看看背后,并没有发现什么,除了自己刚才的惊慌表现。

好不易她止住了笑声,却扬起了脸,有些出神地望着他。

“你生气了吗?”一切象是安静下来以后,她分外小心地轻声问道,显出要陪什么不是的模样。

他不说话,弯下腰去,拎了木桶要走。

“别走——”她在身后喊。

他象木头似地站住了,却不敢回头。

“看你,行行行,我不过来,可你得再吹一支曲子给我听。”她使用的是一种命令的囗气,透露出的仍然是那种天然纯真的玩皮意味。

他有些诧异,因为吹出的曲子,并不都是好听的,可她到显出些特殊的兴趣。

正在犹豫的时候,忽听身后“哎哟”一声惊叫,连忙回头去看,她脚下踩滑了一块小石头,身子摇晃着,似要跌下深涧去。

他大吃一惊,手中拎起的木桶被丢开,也顾不得许多,飞身跃起,伸出双手,正要抱紧了那女子—

只觉得眼前一闪,那女子却在他眼前消失了。

他扑了个空,身体却向前倾,站立不稳,眼看要往下坠落,不料那女子却捷如疾风,翩然而至,拉住他伸出的双掌,一用力,二人一起落在了平地上。

他不免暗暗吃惊。

刚才他只是慢了半步,没有抓住她,没想到她只是玩个花招,但她从面前消失,又折身回来抓住他,这是一个连贯的动作,却在半空中一气呵成,真让人不可思议,莫非她真如传说上的那样,能够凌波虚渡不成?

见他发呆的样子,她拉着他的手摇了摇,“怎么了,人家刚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试一试你,看你这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样子,会不会见死不救,想不到你这人虽说是个小道士,心眼到蛮好的。”

男女有别,已被这样惊险的玩法所打破。

但是,他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连忙后退两步,向这女子礼,“小姐真是不凡,小可实乃自不量力。”

她象是没有在意他话中的含意,只是怪嗔地道:“看你,真是多礼,假惺惺的,真是有些扫兴,都是跟那老怪物广明真人学的。”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起师父,他连忙双掌合十,囗中念念有词,“罪过罪过。”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我师母都这样说的。”见他一脸诚恐诚惶的样子,她到显出那种大不敬的叛逆模样。

他听起来感到迷惘,“你师母是谁,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我为什么要告述你?”是那种刁蛮的囗气。

他现在发现自己有了些改变,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女人在他眼里变得不再那么神秘,而是觉得新奇,有趣,这小女子身上,有一种自然流露出的灵气,言语之间,一颦一笑,让人轻松、愉快。

“对不起,我这人从小在道观习惯了,有些话不会说,小姐不要见怪。”他在自称时变成了“我”,这小女子看样子不象小尼姑,这到有些奇,只是他不好问。

“就是,看你,当道士就不和女人说话啦?就好象你真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一样。”她好象把自己等同于成年的“女人”,这种夸张,大概是她习惯的囗气,是有点过份,因为她的样子,看起来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豆蔻之龄。

“说来奇怪,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从那里来的。”他说得认真,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他的年龄并和相称。

这话逗得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你真傻,告述你,你是从你娘肚胎里来的。”

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样的说法,她从来就没听说过,“这是真的吗?”

她显得很难原谅他的无知的样子,“真的假的,你好象真的什么也不懂,人都是女人生出来的。”说完,她自己不知为什么有些脸红,低下了头。

他却是很失望的样子,“可我没爹没娘。”

她听了沉默。

良久,她说,“我和你一样,从小也没见过爹娘。”

绿暗红稀,落叶舞于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