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胡杨林中多了一个坟头,欧阳迦存的墓,墓碑由胡杨木制成,上刻女欧阳小蝶、欧阳尚晴、义子任飘萍立。
墓前没有香烛,没有纸钱,没有招魂幡,只有一把刀,风云日月刀。
跪在欧阳迦存墓前的任飘萍似是没有伤悲,只有沉默,任飘萍不知道这个他称作欧阳伯伯的人在相遇前是谁,曾经做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于八年前离去之后的他又是谁,又做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又在这个世界里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人。
众人只是静静地立任飘萍之后,他们至少又多了一个疑问,欧阳尚晴又是谁?至少明白,欧阳迦存对任飘萍来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
良久,胡杨林里有风吹过,一片胡杨的叶落在任飘萍的眼前,任飘萍忽然发现这片叶竟和适才自己摘的放进嘴里的那片生得竟是完全的不同,先前的细长如柳叶,此刻的却圆润如卵石。
千里莺啼李冰玉,心,细如发,见此刻发呆的任飘萍,打破沉默,道:“任少侠,叶不同,心也不同。”
任飘萍没有回头,答:“想必细长如柳叶的是为幼叶,圆润如卵石的为成叶。”
燕云天一直憋得难受,却也是不敢说话,此刻刚好可以插进话来,便道:“胡杨又称变叶杨或是异叶杨,叶子的形状从初长到长成的形状是不一样的。”
任飘萍却是道:“人岂非也如此,初长,年轻气盛,锋芒毕露,一如柳叶,长成,圆滑内敛,明哲中立,一如卵石。”
李冰玉含笑点头,道:“任少侠见识非凡,只是你要做这柳叶还是卵石呢?”
任飘萍闻之,霍然起身,笑道:“当做柳叶时做柳叶,当做卵石时做卵石。”
欧阳紫似是听得有些糊涂,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任飘萍和李冰玉二人并没有理会欧阳紫,李冰玉道:“只是不知柳叶时是何时?卵石时又是何时?”
任飘萍笑答:“心随风动,念由心生,人不同,心自不同,时则亦不同。”
李冰玉道:“好!此乃幻由心生,好!”
欧阳紫见没人理他,心下狐疑,是不是自己适才说自己由龙门前辈所救引起了任飘萍的猜忌,不禁有些惴惴然。但还是问道:“前辈为何先是点我穴道,后又解我穴道?”
李冰玉道:“因为我老太婆一生不愿欠别人的情。”
任飘萍道:“是以前辈要还我先前黄河边不杀之情?”
李冰玉道:“不错!”
常小雨却问道:“既是如此,前辈又何必如此麻烦,直接告诉老狐狸和晚辈们一起击杀……”常小雨当然没有说下去,因为任飘萍和欧阳迦存的关系。
李冰玉接口道:“还可避免这场悲剧,是吧?”
常小雨道:“正是!”
燕云天,嘴角笑,道:“若是本公子所猜不错的话,你一定是还欠了另外一个人的情。”
李冰玉目露嘉许之色,看向燕云天,道:“七公子所说不错,看来二公子想要和你在这大漠中一较长短,只怕是望洋兴叹了!”
任飘萍、常小雨和欧阳紫三人同时看向燕云天,暗道:他们二人认识?!
欧阳紫道:“前辈的意思是你点我穴道是为了还一个人的情,而解我穴道是为了还任大哥的情。”
李冰玉点头。
任飘萍忽然问道:“欧阳伯伯适才击杀晚辈之时,分明是神智不清,不知前辈可否告知为何?”
孰料李冰玉却不答反问道:“任少侠是聪明之人,你认为老太婆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吗?”
任飘萍闻之,道:“既是如此,前辈继续留下来,当然不是想和晚辈在这里废话。”
李冰玉没有反对,似是在斟酌如何说。常小雨已是语气不善,说道:“你解开欧阳姑娘的穴道,自是没有还那人的情,却为何要老狐狸承你的情?毕竟欧阳姑娘的穴道是你点的。”
任飘萍道:“小常,不可无礼!”
李冰玉却笑道:“你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
任飘萍道:“前辈如有所需,尽管说吧!”
李冰玉似是有些诧异,未曾想到任飘萍会有如此一说,反倒老脸有些挂不住,赧然到:“任少侠的胸襟果然宽广,好!还是之前的那句话,老身要的是天蚕宝衣和弑天剑!”
欧阳紫,怒,鱼肠剑已是自袖中滑出,娇斥道:“果不其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是你现在还有把握带走宝物吗?”
李冰玉,笑,笑得有些不以为然。
孰料此刻的任飘萍却是爽朗一笑,道:“前辈,晚辈确实极想极想送给你的,只是一则天蚕宝衣虽然穿在晚辈身上,却并非属于晚辈之物,这天蚕宝衣原本属于逝水无痕燕无双的,自是不能送出的,二则弑天剑晚辈过去未曾拥有,现在也未曾拥有,你又如何让晚辈给你呢?真是实在抱歉!”
千里莺啼李冰玉做梦也没想到任飘萍会是如此的回答,但是他却对任飘萍的话深信不疑,不为别的,只为任飘萍其人。
欧阳紫却是说不出的一种开心,来自心灵的深处,在她的内心里,只要任飘萍真的没有弑天剑,那么师傅那儿就好交代多了。
李冰玉笑道:“若是天下真的没有弑天剑,天下也许会少些腥风血雨!”人已是在十丈之外了。
任飘萍一叹,道:“人之**无止无尽,又岂是一把弑天剑可以消去得了的。”
李冰玉走后,常小雨还是禁不住问了任飘萍一句,尽管他对任飘萍的话深信不疑:“老狐狸,你真的没有弑天剑还是骗骗那老太婆?”
任飘萍看着他,笑了笑道:“不知道。”
常小雨闻之汗颜,但除此之外,不知为何,总觉得任飘萍说这话时的眼中的一种无从捉摸的含义让他又一次感到不安起来,呵呵一笑,却是岔开话题,问道:“欧阳小蝶还有个妹妹还是姐姐的,欧阳尚晴,我怎么没听你提到过?”
任飘萍却是一咳,又咳出些血来,那殷红中的焦黑色的颗粒似乎又多了些,大了些。欧阳紫立时便道:“任大哥,任大哥,你怎么样了?”
任飘萍却是一伸手,拦住了欧阳紫前来要搀他的手,道:“不碍事的!”
可就是这句话,却是让欧阳紫心中顿生那么一丝凉凉的痛,眼中竟有些湿意,竟似是任飘萍的那么一伸手就已经把自己对他的那浓浓的爱意无情地拦到了十万八千里的不毛之地。
恋爱中的女孩子岂不是总这么敏感吗?你的一举一动,一个无意的眼神,一句无心的话语,甚或是由于正常的新陈代谢而掉落在地的一根头发,也会引起她的无限遐想,或喜或悲,无迹可寻。
可是欧阳紫毕竟不是燕无双,敏感归敏感,伤归伤,任飘萍的痛在她心里才是最大,是以,在她的那一抹湿意之后,欧阳紫还是把手伸了过去,道:“干吗?自己的伤自己不懂得关心,人家关心一下还不行!”
任飘萍说完话就已经后悔了,可是那份男子的自尊却在悄悄的不期然的作祟,是以当欧阳紫强行关心自己时,心中又是多了一份感动,而这份感动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可是欧阳紫在笑,笑得会心、满足而灿烂。因为任飘萍已经抓住了她的手,是以她的手在与心一起颤抖,这是任飘萍第一次这么无心却似是有意地握着她的手,可是任飘萍却是事后回想起来丝毫不知欧阳紫的手是怎样的手。
燕云天的眼,已是望向别处,他的眼里已满是萧瑟的秋意浓浓,只因为任飘萍这么地一握,似是握在自己的心里,竟是揪心的痛,这还是洋溢着夏的胡杨林在他的眼中分明已是深秋的残叶枯枝。
常小雨看在心里,大声道:“出发了!”
任飘萍和欧阳紫才倏然的分开,任飘萍心中苦笑,不想自己竟如此地失态,欧阳紫却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双手放在背后,仰头看向那此刻美丽至极的胡杨叶,明眸善睐,醉颜微酡,背后没有被任飘萍握的那只手不断地摩挲着那只被握的手。
燕云天也是仰首一望,低头一叹,道:“走吧!”
……
现在,
是,午时三刻。
四人又是行进了七八里地,热,几近人所能忍受的极致。
欧阳紫这时回头看了一眼常小雨和任飘萍,笑道:“看来,我们真该带一些鸡蛋的,埋放在这沙子下,肯定是即刻就会熟的。”
燕云天道:“是啊,大漠里很多人都是这么做的,只不过埋鸡蛋的却没有。”
欧阳紫笑问:“这又是为何?”
常小雨道:“我知道,”忽又住口,问道:“老狐狸,你可是知道?”
任飘萍不笑,道:“怕是鸡蛋没吃到嘴里,倒是把小鸡孵了出来。”
四人大笑,常小雨直摆手道:“不对不对,就算是小鸡孵了出来也是烤熟了的鸡肉。”
燕云天道:“那也算是鸡肉,只怕是鸡骨头吧!”
常小雨道:“鸡骨头总比鸡肉好吧!”
欧阳紫惊讶道:“没听说过鸡骨头比鸡肉好吃的。”
任飘萍笑,他喜欢这么天南海北地侃着,无拘无束,无论对错,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人有时候只是想说句话而已,却是在很多种场合下不能如斯放开胸怀。
忽然间,欧阳紫手指前方,兴奋道:“看呀,前边是不是伤情谷到了!”
众人举目望去,但见前方不远处一副绝好美妙的山水画立时便映入了眼里,那是一个山谷,山石嶙峋突兀,其间有飞瀑悬百丈而下,一如银练直泻而入一处碧波荡漾的湖中,岸边青苔生于石上,山泉溪流遍地嬉戏,山谷郁郁葱葱映在湖中的是不知名的树儿、花儿和草儿,蜂飞蝶舞,百灵孔雀萦绕飞旋。
众人似是已能感觉到那山谷的阵阵凉意,似是已听到了山泉的叮咚和鸟儿的鸣叫。
众人狂喜,常小雨和欧阳紫已是纵身直奔那山谷而去,却是独有燕云天笑而不喜。
跑了很远的常小雨和欧阳紫的眼前依然是漫漫黄沙的无边的沙漠,偶然见及的一点绿意只不过是那仙人掌的孤独的伫立。
失望的欧阳紫和常小雨只好转身向回走。
任飘萍和燕云天这才慢慢地赶了过来。欧阳紫一见任飘萍,就诉苦道:“任大哥,怎么会什么都没有,难不成是幻觉?人家好累!”
任飘萍道:“回头再看吧!”
欧阳紫和常小雨回头望,那山谷依然还在,依然美及天上仙境。
常小雨道:“老狐狸,不会真的是幻由心生吧?!”
燕云天却不无得意地笑道:“这就不懂了吧,这叫海市蜃楼。”
欧阳紫突然问道:“任大哥,难道你早就知道这个,却是害得我,哼!”
然而任飘萍却不语不笑,眼睛睁大到了极致,看向那如梦如幻的山谷,整个人动也不动,像是被时间凝固了一般,在他的眼眸里的山谷中竟然有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路走来,一回头,身后的草似是全开花了,一大片,俱是因为那女子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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