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小半个时辰后，秦无霜终于明白了波隐说那话的意思。.
他此刻正极力的站在案几之前与波隐等人靠在一起挡着汹涌着的人群，老李的这间铺子占地虽不大，却在铺子外有一个硕大的广场，秦无霜此刻看去，这广场内至少有千人还多，都是些衣着破烂，面色几黄的难民。波隐告诉他这只是城东一小部分，毕竟不是所有难民都需要讨食的，他们内在古藏城外被分了一大块田地，一部分人还是能勉强自力更生的。
没错，老李的这件铺子确实不是用来做生意的，此刻那条长长的案几之上正摆放着十几口大锅，锅里是冒着热气的稀粥，秦无霜之前见过，这稀粥在称呼上可算是名副其实，很稀，稀的秦无霜误认为这只是水而已，他诧异的看着波隐，波隐却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告诉他，这已经是“质量”最好的稀粥了，至少在这里是。秦无霜此刻就在拦着这些汹涌着朝那十几口大锅还有边上几箩筐馒头的案几挤去的难民。
其实并不是十分拥挤，这些难民其实还是有点秩序的，但后面的人不小心靠前两步，后面的便紧跟两步，大部分人都很无力病态的靠在前人背上之类，便显得很是拥挤了。不过老李他们显然对此很有准备，早已用些木架拦住了大部分地方，只是入口处需要众人合力不让人群拥挤进来而已。
老李的这间铺子，是用来布施的！
布施的是这些城东的难民，或许这还只是整个城东不大规模的一群难民，但看这不间断的人流，秦无霜就觉着有些压抑。他不是觉着这些人拥挤的模样给他压抑，只是看着那些领了一碗那稀释不堪的粥，拿上一个馒头那欣喜的表情他便觉着前所谓有的压抑。
他突然记起自己已经有好些时日没吃过米饭了。他成僵之后并不像常人一般需要这些食物，他最依仗的还是血液。不过他因为三魂七魄完归，其内里其实是与常人没多大区别的，寻常僵很排斥这些食物，像是普通僵是绝对不可能吃血意外的东西的，若是吃了鲜血外的食物倒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自身并没有消化系统而立刻排泄出来，在这方面秦无霜却并不如此。赢勾对他解释是僵在很古老的时候其实跟人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只不过因为诅咒而已，躲过这诅咒的只有僵的四大始祖，所有才会有这些繁琐的东西，什么怕光，什么不能吃血意外的东西等等，但赢勾说秦无霜有些特别，似乎因为这说法并不能被秦无霜相信，更说道这是因为秦无霜在这个位面，那诅咒并不能咒到他而已。
秦无霜无所谓相信与否，他一切有关僵这方面的信息都来源自赢勾，赢勾说什么他听什么便是，反正至少在目前他没觉着赢勾有一丝要害他的意思。
尽管秦无霜已经许久没有吃人类的食物，但却是明白这仅仅的一碗稀粥，一个馒头是根本不能让这些人吃饱的。甚至波隐还告诉秦无霜，因为老李这间铺子是完全自发的，所以他们布施的资金也完全来源于他们自己，每月皇埔家会送来一大笔银两，但这也是杯水车薪，皇埔家虽然在世家里也是豪门，但他们投资学院太多，而且皇埔家不入世，他们本家的资金还完全来自家族旁系的那些小小的产业。
“你知道我为何如此看学院里那些世家子弟这么不爽么？有时候我在想，他们身上穿的一件衣服，可能就是一顿早餐的馒头钱了，他们随便打发奴才的一点赏银可能就能让一个病患的难民得到基本的药物，嘿嘿，世家，什么是世家？前年云梦帝国东方家往外面河流之内倾倒了几千袋大米，你知道为什么么？嘿，他们说米陈了，就不能吃了！放他妈的狗屁，那米陈了么？堆了几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嘿，你知道么，那之前我跟老李他们知道消息，带着我们所有的弟兄，所有哦，连夜赶去云梦帝国，我们在河里捞啊，跟那些老百姓抢啊，狗日他娘的，他们不能吃不能给我们啊！不给我们你随便丢哪都行你丢在河里？我跟弟兄们几个在河里捞，云湳江你知道不，大陆最大的河了，我们几个在水里捞，杜老带着人在岸上守着不让那些百姓抢。我跟你说个人，他叫狗蛋，他妈的比老子还小，但他力气大，他水性好，他跟着老子一起下河捞，云湳江啊，从边岸上你看不到那边岸，你想想那水面多宽，你想想那水多凶，狗蛋水性好，水性好他个傻蛋就一个人去追那还没沉下去的那些米袋子，嘿，他抓着了一袋，他个傻子还在河中央跟老子叫唤，跟老子笑，结果一个浪头，嘿，他丫的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丫的就再也没在老子我面前出现过。那年他十四岁，比老子小了一个月，他爹跟他娘都死在长街，他被老李收留，老李教他本事，不过那小子笨，比老子笨，一年时间才练了个七级人域出来！你知道七级人域代表什么么？你知道十四岁的七级人域代表什么么？他妈的放在大陆就是个天才，天才你懂不懂，天才，但他死了，为了一袋米，死了！嘿嘿，老子捞不回他的尸体，那水太凶，老子力气小，老子也怕，所以他就死了。老李你知道的，可你知道他是个云圣么，云圣你懂不懂，大陆可数的强者，他那天哭的稀里哗啦的，跟个娘们一模一样。杜老你知道不，你见过他的对吧，你知道他外号叫什么么，‘翻天铲’！现在他那柄翻天铲现在被他用来炒菜，嘿嘿！你知道今早院子里那些伙计是谁么？嘿嘿，皇埔家的直系子弟，今日黄埔小山不在，那小子是黄埔圣亲孙子，你以为老子十七岁十级人域很了不起？他也十级，嘿嘿，他还十六岁，你今天没见到他因为他现在在安山国无名山，因为那里有异兽，异兽一身都是钱，那小子赚钱去了！他笨，十六岁个毛孩，以为自己本事了不起，却捉异兽，没人让他去，他自己溜去的！老子希望这小子给老子好好的活着回来，不然就算他死了，老子也要找出吃了它的异兽把他从畜生肚子里挖出来然后再杀了他，嘿嘿！你不知道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老子为什么还要花钱请你喝酒呢！”
秦无霜已经无法说话了，波隐还在摇晃着他举起的酒杯，他们两个维持完那餐早饭的秩序后便来到了这里喝酒，从快中午喝到现在夕阳都快要落山了，波隐已经完全的醉了，一双眼朦胧的看着秦无霜，嘿嘿傻笑着，他那举起的酒杯早就因为他的摇晃里面酒都洒了出来，他仍兀自不知，一仰头将酒杯中无数不多的液体倒进嘴里，复又嘿嘿的笑着，笑的很难听，笑的很难看。
笑的似乎眼泪滴下来也不曾知道。
“别喝了，就当省一个铜板多一个馒头！”秦无霜拦住波隐又要去摸索酒坛的手，阻止道。他没醉，僵怎么可能罪呢，但他情愿自己醉了，醉了就一了百了，醉了，至少，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这般迷茫，这般无措。
“省毛，你小子很对老子味口，我也不知道，老子第一次加你就觉着你跟老子很对味，你这不又娘皮呢么？那些难民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为他们省钱，凭什么要让老子去抢土匪窝，去杀犯罪的领奖金，甚至去偷去抢？老子今天就不省了，老子就不能为自己花个铜板？”波隐依旧迷糊的模样，看这样子随时都能醉倒，可他任是不服，他是真的不服，不服为什么有人钱怎么也花不完，而有人连吃个馒头都是奢侈！不服为什么有些地方花天酒地，奢侈不堪而城东却有一条长长的长街！
他不服，他也无奈，但他真的只是个少年而已，一个给人一副邪气傲然，从没正行的修炼天才但内心一直迷茫，一直彷徨，一直悲愤的少年而已。
他压不住自己对那些富人的愤怒，所以在学院里毫无顾忌的凌辱那些世家子弟，他压不住那些残黄的脸破烂的衣服消瘦的身子所以去偷去抢去杀人，但他也只是个少年而已，他扛不住这些种种，他胆子小却要去杀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他无奈却没有本事让那些难民吃的好一点，穿的好一些。这些东西就像是枷锁，狠狠的锁着他，让他行事乖张，让他偏要做出一副游戏人间模样。
他从不敢松懈，他怕他一松懈就不能在坚持做这种像是傻子一样的无用功，但今日面对秦无霜，面对这酒，他终于还是醉了。
醉了，然后趴倒在桌子之上，睡的香沉且甜。
秦无霜从来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些事情，他突然有些迷茫，他亲眼看见那些难民，也亲身生活在秦家，他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的两个极端，而且这极端隔着太远太远，远的让他对这世道开始不知道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
杀人对么？可是如果是为了赏金呢？而这赏金又只是为了给那些难民多点吃食呢？
偷盗对么？可如果偷盗的钱只是为了能给那些难民多加上一层过冬的衣裳呢？
他忽而有些感动波隐的坚持起来，这样的一份迷茫难道从不都是在他身上锁着么？可他一直坚持了下来，几年不知道，今后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是！
秦无霜忽而对着已经睡的深沉的笑了起来，这还是他成僵后第一次笑的这么自然，笑的那么开心。
“波隐，你可知道，我也看你很对味，所以你做的，我也想做！”
夕阳下这间在弄子里的小酒馆被那轻柔的暗红照耀的无比美丽。
付完酒钱，秦无霜背起了波隐，并不在意波隐身上那冲鼻的酒味，他本是对气味的就不甚敏感，**在一些细小方面与人还是有些差异的，更何况这是他迄今为止的第一个朋友，秦无霜又怎会在意？背在身后的波隐偶尔还打出几个酒嗝，倒也很是安静。他本就是个十级人域武者，虽然醉了，但身体本是在那里，倒也不会那么不堪，只是睡的死沉而已。
秦无霜就这样背着对方朝学院走去，他并不知晓对方住在哪里，可是将波隐背去自己房内总是没错的，大不了今晚修炼他不变换僵形就是，这样其实也影响不了多少他的修炼速度。
校园内人倒不是很多，此刻正是去食堂吃饭的时间，大部分学员都不会在校园里闲逛，其实云梦学院不仅仅是专授武技的学校，还有一些研究方面，像是谋略啊之类的方面，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那些并不十分适合修炼的却又头脑聪慧之人，故而虽然大部分人经常都处于修炼状态，但校园内从来都不会缺少人流的。
一路上秦无霜丝毫不在意那些学员莫名的眼神，任谁看见一个大男人背着另外一个男人都会诧异的。因为着急让波隐好好休息，秦无霜走的有些匆忙，很快就看见了自己所住的那个院子，紧了紧背上的波隐，手上握着的波隐的折叠长枪顶着波隐的**，秦无霜暗叹一句“这小子睡的真死！”便朝那院墙走去。
不过，很快他就停住了脚步，他不能不停，因为眼前出现了几个人，准确的说是三个青年，一个少女。
更关键的是他认识其中一个，正是今早拼斗一番的西门乐然。
四人挡在了路的中央，显然是为了拦住秦无霜进入院子。
秦无霜眯起了眼，脸色似乎有些铁青，尽管他那还稍显苍白的脸色上看不出多少，但从他背后握枪的手还是能看出他此刻已经真的愤怒了。
刚还在听波隐说起那些难民，说他讨厌富人，眼前就出现了至少一个，而且还是找了他一次麻烦尔后显然这次又是来找他的西门乐然，他当真是怒了。
“让开！”秦无霜声音不大，也不愤怒，但偏偏很冷淡，说这话时他的眼神看着地面，似乎不屑于看这四人一般。
“哼！无霜，这次我放过你，你滚吧！放下你身后背着的波隐！”西门乐然面色一冷，不过这次他确实不是来找秦无霜麻烦的，只因有人告诉他波隐被一少年背着回来了学院。这些世家子弟都是吃过波隐亏的人，当下去找了其他四家，除却秦家、南宫人不在外，其他四家都各自派来了最强的战力，当然东方家不止，东方家来的正是那位东方嫣然与他的一个哥哥东方慕白。
就是被波隐偷看她洗澡的东方嫣然。
“让开！”秦无霜抬起头，冷厉的看着四人，别说四人，就是西门乐然一人也不是他能对付的，当然拼命不算！另外三人他并不认识，不过他能感觉到对面三人除却那女孩子稍微有些弱外，其余两人有种让自己觉着很危险的感觉。但这又怎样？叫他秦无霜丢下自己的朋友，这根本就是件不现实的事情！
“我终于相信世家子弟都是狗屁！明明知道我不可能丢下波隐，还把话说的这么好听！嘿，你们世家不是最重名声么？啧啧，难道要对一个醉了的人动手？对了，你们都是狗屎，肯定会如此，我又何必多问，最后问一句，让不让！”秦无霜可以不在意自己，但不能不在乎波隐。显然自己是不能在四人这讨的好处的，而波隐如果到了他们手上，他们怎么凌辱他还不一定，他只能稍微服软的用世家的规矩压着他们！
若是实力够，又怎会忍这口气，直接二话不说打斗一番便是。
第一次秦无霜食真的迫切自己要有更高的修为，虽然之前他一直心念报仇之事，但五大世家太大了，大的他完全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大的他不知道就算修为高又能如何，尽管修为高肯定会好，但顶天的修为面对五大世家又能怎样？那时候的他还有一丝丝迷茫，其实也只是一丝丝而已，他从未放弃过对自己修为的提高。但今日背着自己的第一个朋友，他开始明白原来他在一些时候是要能扛得住一些责任的，比如此刻的保护人事不知的波隐。
“这小子很硬啊！乐然兄，咱们如何是好？”说话的是西门乐然旁边一满脸不屑冷笑的北冥元。他是北冥家这个学院的领头人，本事很有一番。
“确实有点麻烦，这周围有不少学员都在边上看着，传出去对我们声名不好！东方兄，你看呢？”西门乐然也是有点矛盾，刚一听说波隐被人背了回来，心里一激动，心想这下子这小子逃不了了，招呼了众人这便等了过来，可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还在秦无霜把话挑明的情况下制服秦无霜带走波隐，确实是有些碍于名声了。
“这是问题么？世家之人需要在意这些人的议论？你们两是不是在这学院呆久了，失去了我们世家人的骄傲了！”这东方慕白丝毫不看那两人脸色，带着一丝训斥的意味喝到。又转过头对着身边那个女孩轻声道：“嫣然别担心，今日这里我替你做主！”
秦无霜这才知晓眼前这女孩就是东方嫣然，他下意识的看过去。这女孩果真美丽，但也只是美丽而已，秦无霜对女孩并不十分有兴趣，他事后向波隐打听了下才知道这女孩其实也是一极有天资的，有一身姿色不说，修炼上面虽然较为偏弱，但却是头脑极其聪慧，据说学院里有不少老师都开始没东西可以教她了的那种。这女孩平常倒不像是寻常世家子弟那般嚣张，为人很是低调。以前帮世家人算计过波隐，波隐这才恼羞成怒在某一日借口说偷看了对方洗澡，其实并未有这事，但这对女孩的名节影响太大了，东方嫣然对他是极其恼怒的。
“这位同学，这是我们与波隐之间的事情，你凭什么插手呢？你若是为了义气，这就是你大大的失策了，且不说这波隐是否值得你付出义气，便说你今日就是义气了又如何，顶多不过我几位兄长将你打趴下，这波隐我们还是会带走，你又何必非要经历这茬呢？”这东方嫣然声音甚是好听，而且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微笑，不像是她的同伴那般盛气凌人，在学院里名声是极好的，算是不少学员心中的梦中情人那种。
不过，秦无霜不吃这套。他是谁，他姓秦，他从小生活在秦府。世家间的东西他最清楚，所有人生来就是为世家服务的，这点从小就会被灌输进意识里，秦无霜只不过是个所谓的废人，又被秦冥安排在偏僻之处，倒受的影响不是很多，但他的几个哥哥，姐姐之类可都是那种为了家族可以去死的心态，不管他们平常对家族怎么看之类，但末了家族的利益一定在他们心中占了极大的比例，尤其是在这般年纪，还没成熟更是如此。到了成年后海可能因为种种诱惑背叛之类，简单的类似以权谋私，但还在思想未完全成熟之际，这些自小生活在世家中的人脑子里更多的是早点出来报效家族之类。
如此，这东方嫣然当然不可能例外，不论她平时如何，就算是本性，在他骨子里也是东方家的人。
或言之，她是根本不在意自己这种小人物的死活的，更不在意自己这种小人物的想法，她不需在意，也没必要在意。
今日说这话，也真的只不过是将影响弄到最小而已。
“你说的很好听，但我从来不听娘们的！我也知道打不过你们，其实，打不过还可以跑的！”秦无霜对世家人没来由的一阵厌恶，却是连说话都有些轻佻了。满打满算自己如果不跑，今日波隐必然最终落入他们手中，不需要犹豫，跑便是了，面子？能让他秦无霜的朋友无事么？
四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秦无霜说的话，便见他撒开脚丫子就朝反身的方向跑去，四人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急忙追了上去。
两个十级，一个九级，一个七级的他们怎么可能追不上秦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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