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二月初春.
金陵西门郊外,细雨朦朦中一座茅草为主料搭成的简易酒肆隐现于官道旁,大门匾上有"一里香"三个字,算是招牌,但随着官道扬起的黄沙已是灰尘沾满,门前一根长杆,杆上白布黑字斗大的书了个"酒"字,看到这个字就算从没喝过酒的人也能分辩出这里是什么场所.
掌柜的是一名身着灰绸五十出头的老人,此时正拿着算盘会神的算帐,已经算了快半个时辰了,连头都没抬起过,大泛掌柜的都这样.
"晓银,有客人来了,莫再打磕睡."说话的是掌柜,头还是没抬,手还是忙着算帐.
酒肆虽简陋了些,所以也只能称为酒肆,但却不小,不但不小,而且比金陵城内富丽堂凰的"醉乡楼"还要宽了两寸.酒肆中间寐于木桌旁一位二十左右的伙计揉了揉眼,抓起桌上的小二帽起身戴上,出门迎客.
伙计,也有人称小二或店小二,刚才跑出去的小二叫方晓银,命运感慨的是,每天拂晓就干活拿到的银子却不多,人不如其名,有时不多只是客气话,常常指的是少的可怜.
金陵西门外的官道上,细雨中两骑疾驰而至,一前一后两声马的长嘶,两位骑士翻身下马,已到酒肆前.
前面一骑是一个身如铁塔的三十开外的虬髯大汉,"奇常兄,看来这回你又慢了一步."虬髯大汉略带得意的神情大笑道.
"唉,看来我张奇常又慢了一步!"后面的骑士无奈叹道.
方晓银一瞥,自称张奇常的是一位中年文士,头带儒巾,身着紫色长袍,两骑士均没带斗笠等雨具,外衫早已淋湿."两位大爷赶快进屋吧,倒寒春冷,里面先烤烤火暖和点."方晓银殷勤的劝道.
虬髯大汉和张奇常拍了拍雨水一进屋,方晓银早拿来了炭火盆,虽说这里卖酒,在这阴冷湿的天气里,炭火盆几乎是每个酒家必备的.
这里只用碗,不用杯,来的常客不多,但大多都是酒徒,酒是掌柜自酿的"一里香",掌柜认为做生意要诚实为本,自不能取些万里醉千里香等蒙名,就把酒取名"一里香",经过百多回试验,一里之内确能闻到酒香.两碗酒下肚,中年文士张奇常的眼睛有点亮了,酒红着脸盯着虬髯大汉:"这回怎么又是你梁关先一步到酒馆?又是我付酒钱!"
虬髯大汉梁关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哈哈一笑:"事先约定,愿赌服输!"马配其鞍,人表其型,虬髯大汉梁关铁塔身形和豪爽的气概令一旁上酒的方晓银大为心折.
"下次若是奇常兄胜了,我就付双倍酒钱!"梁关再次豪爽的笑道.方晓银再次折服.
梁张二人并不是这里的常客,却都是海量,不一刻,两人碗来碗去十五斤装的一坛酒已干.
又是一声健马长嘶,少刻,在酒肆里一个柔软妩媚的声音响起:"店家,砌壶上好的茶来.‘方晓银放眼望去,一个红衣少女摘下防雨斗笠已进入屋中.屋内众人顿觉眼前一亮,只觉那边少女身穿红绸绣花刺绣外衫,腰佩红底鱼皮剑鞘,鞘中之剑红穗垂腰,玉颈粉脖,黛眉修长,一双眼睛更是闪亮无比,隐隐又露英爽与高贵之气,方晓银连同已有些醉意的张奇常和梁关直直打量着那红衣少女,连老掌柜也多看了几眼.
红衣少女马上察觉微感不悦,狠狠的盯了众人一眼,老掌柜吓了一跳低下头继续拨弄算盘,方晓银也自觉失态,连喊不迭:"小的马上去给姑娘泡茶."大多酒肆里面也卖茶水.
那两个已快喝醉的人就不一样了,"好酒!"梁关瞟了红衣少女一眼,突然起身,端着酒碗跌跌撞撞的来到少女桌旁,"不喝上一杯酒吗?这么冷的天,姑娘穿的这么单薄,我真有点舍不得啊."红衣少女再次狠狠盯了他一眼,也许真的是醉了,也许是存心吃豆腐,梁关突然像跌倒一样撞向红衣少女怀里!而一旁的张奇常早已看出门道,这一招"危船将倾"倒下去的力道很是沉猛,这样一个少女能撑的住吗?
此时方晓银已拿青瓷小杯泡好了茶,喝酒用碗,金陵地处江南,泡茶还是有讲究,此地毕竟不可能潮燕赵之地的大碗儿茶.却见梁关正向红衣少女跌撞而去,方晓银但看这招势,不禁"啊"了一声,显然替红衣少女担忧.一个小酒肆的店小二,难道也能看懂武学之招势?
梁关心里早已喜上眉梢,甚至想到了抱的姿势...
手臂的感觉是冰凉的,梁关危船将倾到了地上,手臂着地,还带着点疼痛,不禁吃惊的抬头看到那少女连人带凳不知何时移到了桌子的另一条边上,少女的眼神也变冷冰,梁关哼了一声不甘心的一拳攻向少女...
一旁观战的张奇常突然想起眼前的这名少女是谁了,不禁暗叫一声"不好".
方晓银目不转睛的观着战局,手里新沏好的茶水也忘的送上去了,心中似乎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涌遍全身...
一道寒光闪过,梁关的脖子上架上了一把剑,是红衣少女的剑,她的眼神更加冰冷.
"你是长乐门的什么人?"红衣少女冷冷问道.
"..."梁关一动不动的站立着,他知道动一下的话很有可能眼前的剑会刺穿自己的咽喉,更吃惊的是,只几招对方就识穿了自己的门派,不知此女和长乐门是敌是友,心念一转,干脆一言不发,心底里暗自寻思脱身之计.
"姑娘真是好功夫!"说话声来自中年文士张奇常,"姑娘真是好身手!"张奇常潇洒的挥开一把全新的纸褶扇,朝自己轻轻的扇了几下,这么寒冷的天,居然还有人挥扇解热,让人觉的吃惊.进来的时侯全身淋湿的也没看见带扇,就算带了也早湿了,若是湿了炭盆上烤干也会发皱,老掌柜对客人带来什么带走什么看的最清楚,现在也睁大了眼睛.
"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刚才一时酒醉得罪了女侠,还请看在鄙人的面上,宽恕他这一次吧."张奇常双手向那少女做了一揖.
方晓银怔住,刚才酒醉时亲耳听到他满口乱语,转眼之间这个中年文士神态竟是风度十足.
"你又是谁?"红衣少女的剑锋还是不离梁关咽喉.
"名满江湖的芙蓉剑客今日有幸一睹芳容,小可真是三生有幸!"张奇常顿了顿抱拳道:"鄙人飞云山庄张奇常见过芙容女侠."自称一变再变,小可,在下,鄙人,显然觉得梁关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这下那红衣少女怔住,"小女子正是秦映霜,你就是飞云山庄管家张奇常?"
"正是,如假包换."
芙蓉剑客秦映霜一阵思量,心道这飞云山庄近百年来武学奇葩人材倍出,至今仍长盛不衰,自己虽未去过飞云山庄,但听别人提起过山庄的管家好像就是眼前这人的打扮.
张奇常这回出庄原是为了办件大事,长乐门的梁关虽然只是门下的一个堂主,却少不了他的帮忙,论武功,他远在梁关之上,得庄主亲传的十七式飞云剑法更是罕有敌手,但眼前这个芙蓉剑客却是现今江湖上新掘起的高手,为了不想节外生枝,是以以礼相待.
一柱香的功夫,脸上阴晴难定的秦映霜终于收起了剑,一脚踢开梁关,"即然张前辈在此,我就不打搅了."
"前辈不敢当,在下谢过秦女侠了,梁关,还不去给秦女侠陪罪?"张奇常拉过被踢过来的梁关叱道.
"不必了,晚辈还有事,这就告辞."芙蓉剑客秦映霜道.
这时靠在一角的方晓银端着茶来到秦映霜桌旁,"姑娘,你的茶."
秦映霜此时已无喝茶兴致,哼道:"不喝了."
"现在气节寒冷,姑娘还是喝杯热茶在上路吧,身体就能暖和点了."看着秦映霜,方晓银似乎在想心事.
茶肆外官道上的还是细雨纷飞,雨虽不大,江南初春的雨却是阴冷刺骨.
寒冷的天气喝一口酒或是喝杯热茶是大多人的享受,秦映霜也不例外,茶是一钱银子三斤一般人都喝的起最普通的粗茶,秦映霜在杭州的家就是开茶行的,偶尔也爱喝茶,这种粗茶平时是决对不会喝的,但现在就这样一杯粗茶喝下去确实很舒服,寒冷中的温暖也是大多人所追逐的.
"小二,付帐."
"这位女客官,一杯茶水,两个铜钱."
"哦......"
秦映霜的脸色变了,不是因为害怕,应该说是害窘,腰间挂着的钱袋竟然不见了!
老掌柜似乎发现她神色有异,连忙说道:"客官,就两个铜钱."看她神色掌柜的就猜到几分了,是以马上把话说到前头,意思是说,两个铜钱你也好拉下脸皮赖?
秦映霜的脸红了,家里开了九家茶行家大业大,怕银锭个头大,平时钱袋里都装着金叶子和碎银,几乎已忘了铜钱为何物,刚才冷傲威风的女剑客,现在竟拿不出两个铜钱.
张奇常已看出端倪,连忙抛给方晓银一块碎银,"够了吗?"
"足够,足够,还的找你老."方晓银不禁暗骂自己不该让眼前的美女受窘.
"不用找了剩下的拿去吧."大凡江湖上有名望的人都有这个好脾气.
方晓银连声致谢,连连哈腰点头.
"秦女侠,这里是二十两银子,出门带的不多,请姑娘收下做路费吧."张奇常虽然人到中年但也生性风流,怎会错过讨好美女的机会?
秦映霜心忖若再回家取钱的话此地到杭州又得耽搁时日,自己还有急事要办,略一沉吟,施礼道:"多谢前辈相助,恭敬不如从命,映霜谢过,他日必当双倍奉还."收了银两后,道:"就此别过."
张奇常正要说不用奉还等话,秦映霜已上马向西行远.
金陵西门外的官道上,此时秦映霜在马上脑海连闪,谁偷了自己的钱袋?凭自己的武功,竟然有人能偷走自己的钱袋?那个长乐门的人,不像,武功低微.张奇常吗?也不对,没看见他出过手啊?
店里的伙计掌柜?瞧他们那样,绝对不可能!但进酒肆门前自己的钱袋确实还在啊!秦映霜不禁越想越乱...
斗笠上的一点雨水漏入她的脸颊,冰凉的感觉使秦映霜轻醒了许多,微皱的黛眉轻轻舒展,心忖还是先把正事办了再做打算吧.
秦映霜此行的目的地是鄂西的江陵府,月前,自己的好友,同列为四大女剑客的"散花剑客"田思柔书信相邀自己到江陵府一叙,信中还写道田思柔的镖局护镖途中和别人产生了些过节.田思柔年纪比自已还略小点,但七七四十九式"散花剑法"少有敌手,连自己也不一定架的住,川鄂一带更是无人敢惹她的镖队,这回也有麻烦?一叙"的意思可能就是要自己去助剑,秦映霜心想必然如此,江陵在西面,此地离江陵府还有千里路程,心想至此,手用力地拍了一下马臀,加速西行.
"张兄这回帮了兄弟我大忙了,张兄该做飞云山庄庄主,张兄的招牌就是亮!别说小妹妹要吓住,招牌一挂出,一字不识的大老粗都会来看一下."酒肆里,此时的梁关,险里逃生后又恢复了本色,一边拿着碗往脖子灌酒,一边奉承.
"我只是求她放你,并没有吓."张奇常倒有自知之明."还有,不识字看招牌能看出什么?"张奇常捋着下巴笑道,没有胡须,但他习惯了这个动作,虽说求人,这个动作难掩心里少许得意.
"不识字的能吓的他识字..."梁关话未说完,"哼!"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梁关的脸色微微变了,难道芙蓉女剑客去而复返?
一旁擦桌的方晓银看在眼里,心里好笑,吓不住小妹妹却被小妹妹吓住.知道那个虬髯汉只是外表豪爽,里面草包而已."折服"之感顿无.
刚才还捋"须"微笑的张奇常脸色也变了,"见过夫人,属下不知,有失远迎."张奇常快步走到门口,双手报拳施礼.
一股幽淡的香风伴着一阵环佩钗袂声,方晓银转头一瞥,转过去就一时转不回来了,瑶鼻粉唇,亮眸淡眉,云寰缠绕,金钗拥翠,一位三十出头身着粉衫的美妇比芙容剑客还冷的目光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张奇常象小孩子做错事般闪到一边低下了头,低头之前还用眼色知会了两眼发直将要流出口水的梁关.
梁关见张奇常的神色也低下了头.
看到美女总会双眼发直的盯着人家,方晓银自认这是一个好习惯不能改,哪怕天马上塌下.现在他就盯着美妇.那美妇轻甩了下束在后面的黑亮长发,才发现自己的冷目光竟有人敢不回避,当下又"哼"了一声,发觉对方年纪还小且只不过是一个酒家伙计时,自也不便计较低了身份,转首面向肃立一旁的张奇常道:"张大管家的招牌可真亮啊!"
张大管家身上顿时冷汗溢出,眼前这个美妇正是飞云山庄庄主风涟漪,江湖人称涟漪夫人,张奇常也知道,若风涟漪神情欢愉时,确实人如其名,风情万种,让人涟漪丛生,有时自己也会想入非非.不高兴的时侯就如现在一样,她冰冷的目光随时可能会杀人,记得去年名噪江湖的**飞贼草上飞在闹市中调戏与她,当时她也是这种冷目光,后来,那草上飞自然飞不动变成了死人,甚至在死前都看不清她是怎样出手的!
"那是朋友瞎捧的,小的知罪,夫人明察.‘冷汗还在溢,张奇常明白涟漪夫人最忌自己这些做下属的狂言妄语,也最多疑下属是否有异心,他知道涟漪夫人仅凭怀疑就处死了好几个下属,美丽的外貌掩饰着她的心狠手辣.
涟漪夫人轻轻的叹了口气,脸色变的有些温柔,柔声道:"看来这庄主的位置我要让贤了,你张大管家来做才是."
张奇常听的冷汗泛滥,知她是指刚才梁关的酒醉之语,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小的知错,任凭夫人发落."他知道涟漪夫人的性格,也知那句话并不是自已说的,她最多轻罚下自已,若是强辩,或许会把她激怒.
"知错能改才是好孩子,张大管家你说是不是?"涟漪夫人在刚才秦映霜喝茶的木桌旁坐下,又对已发呆完毕的方晓银莺声说道:"小二哥,给我来杯茶呀."虽已三十出头,女人,心里的愿望却是喜欢别人把她看的年轻点,风涟漪也不例外.但张奇常的口味却是更喜好成熟的妇人.
虽比风涟漪年长,现在张奇常看起来却正象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看着涟漪夫人的表情和说话,张奇常知道由于她某些事还倚重自已,已过险境,自然也知道她要装的嫩点的性情,起身马上接道:"虽说我家夫人年轻,小二你也别楞着看,快给夫人上茶!"
方晓银已从幻想回到现实,"客官稍等,马上就来."转身进后间准备茶水.
旁桌上的梁关抬起了头,看着涟漪夫人美丽的容颜,心道张奇常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娇滴滴风情万种的美女怕的要死?当下色心又起,满上了一碗酒来到涟漪夫人桌旁,举起酒碗道:"我敬夫人一碗!"殊不管一旁的张奇常给他打眼色,心里更是盘算要不要再来一招危船将倾?
"张大管家,他就是你刚才说的瞎捧你的那位朋友吧."涟漪夫人看也不看梁关一眼.
"正是."张奇常还在给梁关打眼色.
"夫人当我是朋友真是再好不过,喝了这碗吧."自不理会张奇常的眼色,把碗向涟漪夫人递去.
"梁兄第,你醉了!"张奇常一把扶住梁光,扶,其实是挡,挡住了递过去的碗,这样做,也是为了梁关,心里忖道,若不是这件事定要你帮忙,现在你早死人了.
涟漪夫人用手轻轻的揉着束着的长发,轻眨亮目轻轻的笑了声:"你既然瞎捧他,为什么你的眼睛看起来不瞎呢?"
涟漪夫人轻声一笑,说不出的妩媚,酥软的感觉在梁关心底涌起,"我本来就不是瞎子,夫人说笑了,看到夫人,瞎子也会见光的.‘梁关有点迫不及待,无奈给张奇常挡住,不由怪他多事!
张奇常收进的冷汗再次冒出,知道不久梁关真会变成一个瞎子!旁人看不出,而他所知涟漪夫人的武功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梁关只是送死!
涟漪夫人终于出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