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宜春公主下嫁小长安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王崇文在流放地泸州病死了。
杨昊接到穆兰青从长安传来的密报时,他刚刚杀掉两个人,不是假手于人的那种,这次他亲手操刀,刀尖从皮肉刺进去,穿破肌肉,直达心脏。隋卧虎和隋鸢兄妹俩片刻之后,便魂归西方了。
此刻距离他们将杨昊出卖给文世茂整整呢?晴儿?还是关夫人?”
晴儿发狠道:“吕芮,我知道你修成正果有资格欺负我了,可你别忘了我是什么人,欺我狠了,我宁可一死。”
吕芮说:“哟哟哟,用死来吓唬我啊,你怎知你死了,他就一定会处置我?他如今可不比先前了,滑头的狠呢,到时候他会想:哟,已经死了一个,我再弄死一个,就全没啦。这买卖可不划算。罢了,死了就死了,是她没福气,受不了我杨家的福气。弄口棺材厚葬了吧。”
晴儿的脸黑了,吕芮的玩笑也开够了,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姓什么我不管,不过这进门的事,我可不能不操心。家里搁了条鱼,你看着守着,早晚还是得让他叼了去,索性洗洗煮煮让他吃了省心。”
晴儿道:“姓吕的,今天我不撕了你的嘴,我就姓秦。”
吕芮一边告饶,一边往外跑,跑到院中她便大叫起来:“瞧啊,秦孺人要打人啦。”
惹得仆役、丫鬟都来瞧热闹,这一下晴儿脸上挂不住了,躲在屋里把门栓死再也不露头。吕芮于是吩咐衣扬派人去把关楠关梅接来,划了一座院子给晴儿母子居住,对外就公然称晴儿做秦孺人。
一来二去,让杨昊知道了,他骂吕芮:“你这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你这样让她以后脸往哪搁,真是胡闹。”
吕芮翻嘴说:“别不知好歹,我这么做谁得利呀?她以后会不会丢脸,不在我,在你?”
杨昊气极而笑:“好你个吕芮,脑袋让门夹了吗?是你闹的满城风雨,怎么反倒是我的不是啦?你给我说清楚,说不明白,今晚别想吃饭。”
吕芮做鬼脸吐舌头说:“不吃就不吃,我到秦孺人那蹭饭去。”
杨昊冲过来就抓她,要打她屁股,吕芮就惊叫着绕着他转。两个人正在厮闹,晴儿突然闯了进来,寒着脸问二人:“你们把我圈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吕芮抢先一步说道:“本月十六就迎你过门,我们这正商量陪嫁呢。”然后她就跟杨昊说:“晴儿姐姐是自己人,用不着那些繁文缛节,我看能省就省吧,早日接进门才是正道。”
杨昊被她逼着,不得已只得应道:“啊,那不好吧……“晴儿冷冷地说:“那当然不好,如今我是守寡的寡妇,要再嫁人,必得有媒聘之仪,否则我宁可死,也不过你杨家门。”
晴儿寒着脸说完,扭头去了。
吕芮急了,挥舞着两个小拳头朝杨昊嚷道:“我也要有媒聘之仪三媒九聘,一样不能少。”
杨昊提醒她道:“可是你已经进门了。”
吕芮道:“那也不行!”
随即就哭丧着脸说:“我怎么就那么傻,稀里糊涂就进了你的门。”
晴儿当晚搬出郡公府,七日后以寡妇的身份再嫁进来,杨昊给她取了个正式的名字秦晴,杨昊对自己的得意之作颇为得意,一连几天围着晴儿叫亲亲,直到长安城传来李晴要以妻子的身份去泸州为王崇文奔丧的消息。
杨昊一时说不出话来,从礼制上说,她现在还是王崇文的妻子,妻子为丈夫奔丧也算天经地义。
杨昊有些恨李炎和仇士良,明明是已经答应自己的事,为何不办的干脆利索点?王崇文现在是待罪之身,一纸诏书,或稍加暗示,自然会有人站出来为李晴说话,要他们离婚,什么礼法、名誉,话不还在你们怎么说吗?
不过现在还不算晚,一位公主出京为丈夫奔丧,可不像寻常百姓家,有许多麻烦事要做,如果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她的一腔愧意也只能在她长安的府邸里发发了。
杨昊赶紧给唐虎写信,请他务必去见李晴一面,是为了安抚,也是为了开导,希望李晴能在伤心之余,还想想自己,想想在长安的西北还有个人在期盼她的到来。
唐虎现在在刺马院挂一个空名,领一份俸禄,早已不上院当差了。因为他是个散淡的人,又是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看管李晴的吴臣对他网开一面,允许他时不时地去探望一下这位被幽禁的公主。
新皇登基后,他甚至可以直接进入公主的府邸,而不再需要吴臣手令。
接到杨昊的信,他问老妻:“你说我该拿一张笑脸去见她,还是苦着脸去见她。”
老妻笑道:“顺其自然就好。”
李晴是十天前从李好古那知道王崇文病故的消息的,李好古是自她被张海劫持到长安后,唯一能见到的宫里人。文宗皇帝驾崩,李好古立即改换门庭,成了大太监刘弘逸的得意门生,不仅在新皇帝面前得宠,仇士良也把许多隐秘的事交给他来办。一时在宫中竟混的风生水起。
这日,李好古奉新皇之名给李晴送了一盒子薯饼,李晴又逼着他把王崇文在泸州病逝的前后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她倒不是闲极无聊,而是想知道李好古的话里有没有假,假话往往是经不起推敲的,说着说着也就露底了。
李好古详详细细地把王崇文怎么离京,怎么行路,到了泸州后怎么感染风寒,请的什么郎中,用的什么药,一不差,李晴失魂落魄地听完,立即又泪流满面,这个跟自己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自己既厌恶又可怜的人,活着时形同陌路,死了才突然知道他原来一直在自己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只是位置太偏,一直忽视罢了。
李晴努力地回想起他和自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忆里的东西实在太少了,能回忆的东西实在是不多。
她哭了一阵,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等她意识到李好古仍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时,心头莫名冒出一股无名火,她冷笑道:“这下你们满意了吧,母亲早不在了,父亲又遁入空门,太皇太后又不管我,如今连挂名的丈夫也没了,你们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吧。”
李好古道:“人死不能复生,请公主节哀。”
李晴含泪道:“我还要节哀做什么,与其孤苦伶仃一个活在这无情无义的世上,不如死了干净。”
“哎哟,您这话说出来,可要伤了一位好人的心了。为了您,人家可没少下本钱。”
“本钱?我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值多少钱?”
“瞧,奴婢这张臭嘴,该打,该打。”李好古装模做样地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公主啊,不是老奴多嘴,您与王崇文缘分已尽,这是天意,这是上天对您这么多年受的苦的报答。公主啊,您要伤心就哭上几嗓子,哭完了您还得高高兴兴地嫁人呢。”
“嫁人?”
“可不是嘛,自打开春起宫里就忙着为您准备嫁妆啦,您是当今天子的妹妹,您未来的夫君是雄镇西北的兵马大元帅,当朝一品,哪敢敷衍呢。”
“把我卖给他,你们赚了不少吧。”李晴出言讥讽道。
“且不论赚多赚少,老奴斗胆问公主您一句:您心里就真的不想嫁给他吗?”
李晴吐了口气,没说话。
“您不说话,那您就是默认啦。唉,要说公主您呐是最英明睿智不过的。‘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郎。’戏文里不就这么唱的吗?如今好事让您撞上了,您还折腾什么呢。您若真觉得对王崇文有一份愧疚,就在长安为他设个牌位,每日为他念经祈福便了,又何必要跑去泸州呢。那样做,真能让您心里安宁,老奴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好,你个老奴才,你信不信我问皇帝要了你。”
“信,您呀最好要了老奴,以后想打便打想骂就骂,老奴知道公主您再怎么打骂奴婢,也不会取了老奴的性命,老奴或许就能得善终了。”
李好古说着说着就跪了下去,挤出了两行清泪,哭的煞是伤心。
“要不要你,我还要思量思量,你起来吧。”
李好古道了声谢,抹着眼泪说:“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行皇帝走了,老奴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莫看现下还活得像个人样,说不得一眨眼的工夫就身首异处了呢。老奴的话请公主务必记在心上,只要公主为老奴说句话,老奴的性命就保住了。”
李晴不觉有些心软,就说:“你起来吧,只要我还能见到皇兄,我一定为你说话。”
李好古大喜,说:“能的,能的,皇帝迟早是要召见您的。”
李晴淡淡地说:“但愿吧。”
她一回头看见唐虎正站在门口,捻着须望着她笑。李晴招呼了一声:“先生你来啦。”
李好古吓了一大跳,唐虎上前来给李晴行礼,李晴忙扶住说:“先生不必多礼了。”
唐虎说:“君臣有别,平日私下里老夫倚老卖老装糊涂,今日李公公可在场啊。”
李好古说:“哟,老先生您这一句话可把我压的万劫不复啊。朝廷尊重老臣,礼制上也有定规,三品以上官员见了亲王公主是不必下拜的,我若没记错的话,您的头上可顶着检校兵部尚书的官呢,三品高官呐。”
唐虎笑道:“我这个三品,可比不上公公您这六品实惠啊。”
李好古说:“要不咱们换换。你进宫当差,我去刺马院享清福。”
李晴说:“老先生你不要跟他嚼舌头,他们这些人整日在宫里就指这个过日子。你纵然胜过他,也惹了一声骚。”
李好古说:“行啦,我走,唐尚书您陪公主说话吧。”
李好古一摇三摆地走了,唐虎望着他的背影笑道:“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投在刘弘逸门下,你看他比在先帝驾前还风光呢。”
李晴笑道:“他刚刚还哭着要投到我门下呢。”
侍女送上茶水,唐虎一面喝茶一面问道:
“哦,那公主答应了吗?”
“我不知道,答不答应还不得他说了算嘛。”
唐虎放下茶碗,说:“依我看,公主不妨答应下来,李好古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他的肚子里可藏着一本宫廷秘笈呢。”
“我倒是希望这本秘笈毁了的好。”
“毁不得,毁不得,树欲静而风不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李晴默默地点点头,说:“我懂了,谢谢先生指点。”
唐虎道:“眼看就要到六月了,殿下真的要去泸州吗?”
“我想去泸州为他守孝三年,以宽恕我心中的罪孽。”
“三年时间太长了,古人有守孝三年之说,但庄子也有言云等我的坟干了你就可以去嫁人嘛。”
李晴红着脸道:“先生无缘无故的为何要笑话我。”
唐虎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想礼法,名誉啊,这些东西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有也可,无也可,公主觉得对王崇文有愧,可是,真为他守孝就能减轻您内心的负疚吗。我以为与其在泸州筑庐为他守孝三年,不如为他洗清名誉,让他叶落归根,若有余力再收拢王家旧族,这样才是真正对的起他,才能真正减轻负疚之心。”
李晴大喜道:“先生一席话真是点醒了我。我要请皇兄为他洗清罪名,还他清白。”
谈空道:“公主有这份心便可,事嘛,一步步来,不着急。”
李晴说:“那可不行,他要是不答应我就去泸州守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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