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戎渡一面用茶碗盖子轻轻抿着水面上的浮沫,一面用了很自然的声音道:“近来,本王倒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传言……是关于王子的一些私事。”他说着,自己倒是淡然一笑,但目光却是如同冬日里的晨风一般,清冷地在男子的面庞上扫过,毕丹猝然微微抬头,一股似乎揣摩到什么东西的神情如同缥缈的雾气一般,轻缓地蔽上他的眉心,但马上他就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事不关己一样,脸上的笑容和气而悠闲,低目用手抚了抚掌中的茶碗,道:“……关于丹的私事?倒是不知道王爷指的是什么方面。”北堂戎渡修长入鬓的双眉宛如两道墨痕,轻扬而起,浅浅一笑,那笑容里浮起一缕清冷的悠然,同时也夹杂着微不可察的疏淡,神色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唯有秀美的唇角抿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没有马上说话,只在脸上闪过某种意义不明的微笑,指甲叩在茶碗的盖子上,发出几声微响:“也是与宫里有关。”
毕丹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猝不及防,不过很快就只是如常一般,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颜色,且嘴角甚至还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微笑,低头抚摸了一下大拇指上那枚厚重沉郁的纯银扳指,只是顿了一顿,既而就也没有再作什么多余的掩饰,干脆大方地承认了北堂戎渡的话,一面淡淡自嘲道:“……丹既然来京,那么这点事情,想来也是瞒不过王爷的。”
此时殿中有沉静如水的百合气味,缠绕着袅袅不散,上午的阳光还不是太过炎热,散散漫漫地铺洒了一地,在地面间折射出大片淡淡的光尘,恍惚令人生出一种并非置身于尘世之感,无端地心平气和起来,北堂戎渡慢慢沉静了脸上的笑容,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捋着自己衣袖上繁复的花纹,他眼见毕丹略略垂目,便淡淡地收敛了自己眸底的那一股复杂之色,寻思了良久,才用了几根洁白修长的手指微抵在左侧的腮旁,圆润如贝的指甲在日光中泛出清冷的色泽,只是轻轻地开口,语调和气地说道:“其实按理说起来,既然是王子的私人事宜,那么本王作为朋友,自然是不应该过问的,只不过这件事情却又牵涉到了本王的一位至亲至近之人,因此本王也就不好置身事外,对此不闻不问,因此今日,才贸贸然地向王子问一问此事。”
北堂戎渡说着,唇边的笑意略略一凝,目光却已留驻于毕丹英俊的面孔上,但是不过一瞬,就又稍稍收敛了笑容,随即已经澹然地微扯嘴角,看着毕丹道:“前时王子刚到京中,说是有私事要处理一番,当时本王还不知道究竟是何事,直到眼下才知道,原来却是因为此事。”
殿中极为安静,有淡淡的轻烟缭绕,别显一种静谧的味道,隔着雕花的轩窗向外看去,连日光的颜色也是迷朦而婉约的,好似被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透明雾气,北堂戎渡的目光仿佛一道模糊不清的丝线,只似有若无地牵在毕丹高鼻蓝眸的英俊面庞上,此时此刻,他绵和地笑着,好似初春时节的霏霏细雨,滋润而轻软,且完全无害:“……正经说起来,父亲他的一些宫闱间的私下之事,本王作为儿子,原本是应该避讳一二的,也不应当过问,但王子毕竟却是身份不同,所以本王也不得不谨慎些,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王子不要在意才好。”
毕丹此人生性爽达,为人行事并不怎么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但眼前的北堂戎渡却毕竟是北堂尊越的亲生骨肉,自己与北堂戎渡以朋友之谊相交,而背后却与人家的父亲有私,现在面对着对方,多少也是有些尴尬与讪讪之意,不过他到底不是常人,因此静了一静之后,便颇有些踌躇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忽而慨然摇头失笑道:“让王爷见笑了,丹如今有这等事,其实在当初遇见陛下之前,自己也是不能相信的。”说着,微微一笑,也不多加掩饰,嘴角微微扬出一丝只有自己才能察觉到的由衷笑意,认真地说道:“其实当年与王爷第一次见面,丹一见之下,便惊为天人,为王爷容貌所慑,但也仅此而已,丹一向并不好男风,任凭王爷如此绝色,也只是赞叹罢了,却并不作他想。”毕丹说到这里,一双眼睛却微微亮了起来,嘴角也情不自禁地越发上扬:“不过,当初丹见到陛下那日,却是与王爷截然不同之感,王爷与陛下虽然相貌仿佛,不相上下,但小王对王爷并无旖念,对陛下,却是倾慕得很。”
北堂戎渡端然坐着,静静听毕丹说话,他容色方正,嘴角一直含着温和有礼的微笑,但那一双蔚蓝色的眼睛里却是亮如寒星,若是有人细细看去的话,势必会望之生寒,同时北堂戎渡的喉头也好象微微有些发紧,不自觉地用力摩挲着袖口上的绣纹,仿佛是想要寻到某种让自己可以平静下来的东西,未几,待到毕丹这一番话说完,北堂戎渡两道极长的眉毛轻轻一扬,却又很好地掩饰住了双眸之中的那股逼人气势,只轻微一笑,恍如百花骤生,然而他的眼内却是连一丝笑意也没有,那种冷清清的眼光,就好象是深秋吹落黄叶的风,只让人觉得凛冽且萧瑟……北堂戎渡略低垂了眼帘,极恰当地敛住真实的神情,含笑道:“原来如此……”
北堂戎渡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十分完美,因此毕丹丝毫也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是笑容之间多少会有一些尴尬的意思,自嘲一般地道:“丹这些没头没脑的话,真是让王爷见笑了。”
“……王子哪里的话,实是过谦了。”北堂戎渡挑一挑眉毛,浅浅而笑,恰倒好处的笑容让他的容貌更添一分魅力,完好地隐藏住这笑容后面的锋利,他端起茶碗,无声地啜了一口,同时凤目微敛,两眼恍若两口幽深的古井,平静无波,嘴角蕴了一缕意味深长的微笑,稍后,才语气幽微地道:“父亲和王子之间的事情,本王自然是不会过问的,只是,王子毕竟身份特殊,即便与父亲有……交情,只怕也是有些为难和不便之处的。”毕丹闻言,爽朗一笑,既而拊掌哂道:“有什么为难不便?丹自己与陛下的私谊,与国事无干,能得陛下青眼,已是心满意足……丹既然倾慕陛下,且如今又蒙陛下厚爱,不吝垂青于丹,丹也不会三心二意,原本想要在返回哲哲之后,遣散所有姬妾,不过既然那日陛下说过不必如此,那也就罢了。”
北堂戎渡听了,心中一震,口中已不自觉地道:“……那么,若是有一天父亲他厌倦了,王子又待如何?”毕丹有些惊讶地看向北堂戎渡,随即又释然而笑,摇一摇头,眸光落在北堂戎渡那张与北堂尊越极为相似的面孔上,道:“王爷与陛下果真是至亲父子,连问出来的话也是一般无二。”顿一顿,洒脱而笑,叹道:“缘去缘灭,不是人力所能及的,陛下若是厌倦了,丹一个寻常人,即便拼力挽留,只怕也是没有丝毫用处,既然如此,无非是随缘罢了。”
北堂戎渡的神色骤然变得复杂起来,他的眼神渐渐好象不太分明,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迟迟,似笑似叹地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毕丹听了这一句,眼睛微微一亮,赞叹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说得好。”北堂戎渡望着殿外云舒云卷,然后收回目光,只牢牢盯着毕丹,沉声道:“本王有一事,想要问过王子。”毕丹慨然道:“王爷请讲。”
桌上一尊小小的博山炉里焚着百合香,从镂空的小孔中徐徐飘出丝缕淡色的缭绕白雾,轻烟细细,芳甜甘郁,北堂戎渡伸手轻轻一拨,那淡烟就顿时散了开去,他点点头,目光逐渐沉静到底,一字一字地道:“这便是王子的气魄和心境了,本王不如,也自问没有王子这样的胸襟……不过……”北堂戎渡停了一下,既而安静举眸,看着毕丹,道:“本王看得出来,王子对父亲他也算有心……只不过,王子莫非就不担忧,自己有心,而父亲他,却是无情么?”
“……有心,无情?”毕丹忽然间朗声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畅快,随即摇了摇头,悠然说道:“也许王爷与我不同罢,丹天生性情就比旁人爽利一些,做事也不惯想的太多,毕丹虽然不敢说别的,但既然‘倾慕’二字能够说出口,那就不是说一说就算了的,丹倾慕陛下是丹自己的事情,至于陛下到底对丹是否有心,那就不是丹可以控制的事了,也不必去多想。”
北堂戎渡陡然之间目光灼灼,毕丹这一番豪肆无羁的话语,就犹如当头棒喝一般,让他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东西,原来毕丹之所以对北堂尊越如此,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他心中有着爱慕之意,所以就去那么做了,甚至连想都不想,便义无返顾地去做,他只做他想做的事情,至于结果,他也许并不怎么太过在意……原来,是自己狭隘了,对于毕丹这个人而言,他甚至根本就没有过多地去想北堂尊越是否最终会对他生出情意,他只是遵循着自己的心思,去做他想做的事,对毕丹来说,有些事情也许都太过遥远了一些,他真正看中的,只是是否与北堂尊越有过什么,留下一段回忆或者痕迹,至于以后,那就能走多远走多远罢……
北堂戎渡心中忽地有些怅然,仿佛哪里有了一丝明悟,又仿佛茫茫然,此时此刻,他好象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在对待情爱一事上,比毕丹少了一点什么,那种不加掩饰的,洒脱自如的平和,对方那样看似不负责任、不加考虑的举动,都是如此奔放而热烈……北堂戎渡一向宁静无波的面容上几不可觉地流露出一丝浅浅的叹惋之意,心口却沉甸甸的。
待送走毕丹之后,已是过了晌午,北堂戎渡送了客,返身回殿中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却开口唤了等在外面伺候的内侍进来,说道:“……去给本王备车,本王待会儿要去皇宫一趟。”
许久之后,北堂戎渡已独自一人走在了通往乾英宫的小路上,此时整个乾英宫上下都是静悄悄的,没看见什么人,四周树木青翠葱茏,百花繁茂,越发显得清净自在,好不悠闲的模样,算算时辰,眼下正是睡午觉的时间,也许是因为北堂尊越在午睡的缘故,所以没有人在周围随意走动,生怕惊动了皇帝,因此殿外也无人守侯,只在廊下荫凉处坐着一个太监,正脑袋一磕一磕地打着盹儿,北堂戎渡见了,也不欲叫人,只自己朝前走,刚到了廊下,正要抬脚步上台阶,却忽见一个身段削苗的太监从里面径直走了出来,唇红齿白,容貌极是秀美,手里执着拂尘,是北堂尊越身边的贴身太监陆星,那陆星乍见了北堂戎渡,顿时微微一愣,随即忙快步趋上前来,满面带笑,躬身道:“这样大热天的,王爷却怎么来了……皇上已在里头睡着了,王爷不如先去偏殿等一等,省的中了暑气。”说着,就欲引北堂戎渡往偏殿去。
八月末的时节,夏季即将过去,天气却格外炎热,晌午时分,北堂尊越用过午膳,又批了一会儿折子,之后便歪在窗下的长榻上休息,身后垫着两三个软枕,一方雨后天青的纱帐晴丝如缕,上面刺绣的银线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亮色,耀得人眼睛有些模糊,却也遮住了日光。
北堂尊越合着眼睛,在榻上安稳而眠,旁边朱红的长窗半掩半开着,不时有暖风吹进殿中,拂得雨后天青的纱帐柔柔波动不止,好似静水微澜一般,北堂尊越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却忽然隐隐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听声音应该是陆星,内监特有的细声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这样大热天的,王爷却怎么来了……皇上已在里头睡着了,王爷不如先去偏殿等一等,省的中了暑气。”北堂尊越眉头微微一动,面上刚刚有些变化,突然风中却有一把清朗如玉器敲击的声音响起,只听那人道:“……原来父皇已经睡下了么?倒是本王来得不巧了。”
那声音温软若三月新柳,好似一股带着花香的春风一般,从窗外轻轻吹进殿中,钻进北堂尊越的耳朵里,北堂尊越无声无息地翻了个身,面朝着窗户方向,侧身卧在榻上,听着殿外说话,却只闻陆星道:“……这大热的天,也不知王爷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成?皇上一时半刻的也醒不过来,王爷先略歇一歇,等皇上醒了,奴才再去通报一声可好?”
窗外有片刻的安静,既而便听见北堂戎渡那清朗的声音道:“其实本王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是来看看父皇而已……算了,既然父皇正在午睡,本王就不打扰了,你先下去罢。”
只听陆星道:“……那奴才就先告退了,王爷且去阴凉些的地方歇一歇罢,莫要中了暑气。”
殿外的声音渐渐止了下去,北堂尊越躺在榻上,微微闭着眼睛,忽然却觉得天光有些暗了下去,同时亦有花木窸窸窣窣的轻微摇动声响,北堂尊越稍稍将眼皮启开一条缝隙,透过纱帐,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正站在窗口处,身体将日光遮掩住,正是北堂戎渡,此时殿内静沉沉的,两人之间隔着垂地的纱帐,半透明帐上的晴丝一闪一闪,折射出晃眼的光芒,让人看不太清楚对面一帐之隔的人,北堂尊越只能够从眼皮张开的缝隙中隐隐看见北堂戎渡正站在窗外,一只手扶着朱红的窗棂,静静地立着,往殿内看了过来,似乎在透过纱帐凝神看着他,北堂尊越默默无声,也不动上一动,从外面看起来,应该就是已经睡着了,看不出什么破绽。
北堂尊越寝殿的长窗下种着各色珍稀花品,风过处,花香细细,将北堂戎渡修长的身影掩映其间,午后的太阳极暖热,北堂戎渡在窗下站了一会儿,暖风贴着脚面一直卷到身上,带着浓郁的鲜花气味,让人昏昏欲睡,他看着北堂尊越,心中涌起淡淡的暖意,同时又搀杂着几丝挥之不去的复杂情感,本能地想要更靠近这个男人一些,但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却让他踟躇着,终究没有怎么样,北堂戎渡隔着帐子,隐隐瞧见北堂尊越一动不动地安静躺着,犹在沉睡之中,周围极静,花木生翠,偶尔有蝉声嘶哑,两三只鸟儿静静栖在廊下鸟架上,时不时地轻轻叫上一声。须臾,北堂戎渡依旧无声站立着,凝望着榻上的北堂尊越,目光之中流转着淡淡的情意,右手却已轻轻地从窗棂上拿开,然后便转过身去,离开了。
窗外的人影已经渐行渐远,北堂尊越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微闪不定,夏末的阳光热得让他几乎要沁出汗来,从窗外漏入的明光熠熠如火焰,铺开一殿的灿烂光影,却越发让心情燥热起来,忽暗忽明,北堂尊越一只手枕在头下,微微眯起双目,前尘往事如同潮水一般,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历历在目,尽数涌到心头,他想起方才北堂戎渡站在窗外的瘦高身影,那样安静而清冷,与从前完全不一样,记得在当初两人还很亲昵的时候,北堂戎渡也曾从窗外这样看着他,那时候自己其实真的已经睡着了,但北堂戎渡却会将身子从窗户外面探进来大半,手里拿着折来的花枝去搔他的鼻子,非把他从熟睡中弄醒不可,然后就笑嘻嘻地看着因为被吵醒而满面恼怒的他,嘴里毫无诚意地随口道歉,然而如今,却毕竟还是与从前不同了。
北堂戎渡离开乾英宫,一路行去,廊曲桥折,繁花盛放,如同铺开一条长长的七彩花毯,北堂戎渡信步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却忽听有人不咸不淡地道:“……王爷安好。”北堂戎渡循声回首,只见不远处的千鲤池池畔,一树合欢下面站着一个身穿粉色宫装的丽人,左右皆有宫人小心搀扶着,宽松衣裙下的肚腹圆隆着,面容丰润娆丽,正是于丹瑶。北堂戎渡见了她,忽地粲然一笑,露出一痕洁白的牙齿,却分明在阳光下有着森森冷色,素来舒展的眉头也平平抑起,漫不经心地道:“……本王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于贵嫔。”北堂戎渡说着,看向于丹瑶的目光里透出无限的苍冷之意,信手从旁边折了一枝花在手里把玩着,意态闲雅,于丹瑶搭着宫人的手,摇摇地缓慢走上前来,齐胸的蜀锦襦裙下,根本遮掩不住肚子,面上浅笑盈盈,鬓边簪着一朵堆纱花牡丹,制作得十分雍容华贵,花瓣重重叠叠的,恍若真正的鲜花一般,在黑亮的发间慵慵欲坠,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到了北堂戎渡面前,扶着宫人的手,微微地欠了一下`身子,眼波欲横未横,笑靥与鬓边的牡丹一般明艳,道:“……嫔妾给王爷请安。”
夏末浓烈的光亮让人觉得炫目,北堂戎渡神色丝毫不变,但眸中的幽深之色却愈发深沉起来,看着于丹瑶,施施然地扬起唇角,扯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弧度,道:“……于贵嫔不必多礼了,眼下你距离临盆之日不远,省得若是哪里一个不慎,出了差错,倒成了本王的不是了。”
于丹瑶的气色极好,衣着打扮也很是雍容华美,即便是怀了快要足月的身孕,也仍然娇艳难言,不胜妩媚,听了北堂戎渡的话,一双妙目轻轻一盼,目光好似宛转的流波,略低了低线条优美的粉颈,一手抬起,轻挽了一下鬓边的垂发,说话间香风细细,含笑道:“都是王爷体谅。”北堂戎渡瞥一眼她的肚子,也没有什么心情与她在这里虚与委蛇,一双凤目似一对冷蓝的宝石,暗存幽光,道:“本王还有事,于贵嫔自便罢。”于丹瑶闻言,微笑欠身,道一声‘告辞’,便扶着宫人的手,慢慢离开,北堂戎渡随手将掌中把玩的花枝抛在地上,目送着于丹瑶远去,嘴角泛起一丝森然的淡淡微笑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次日一早起来,天还没有大亮,窗外一片淡淡的乳白色,如同轻雾一般,北堂戎渡坐在镜台前,对着镜子慢慢梳理着黑发,只见镜中人眉目俊逸,脸上似乎微有憔悴之色,但那双眼睛却还明灿如星,眼波熠熠流转,只是那眼神,却精明而漠厉,此时翠屏正好提着一壶茶水进来,见了北堂戎渡,不免微微惊讶道:“王爷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北堂戎渡没答话,只是吩咐道:“……本王今日要去看外祖母,你去库房选两件精致玩意儿,本王一并给带去。”
翠屏应了一声,放下茶壶转身出去,不一时,北堂戎渡已经收拾整齐,乘上马车出了青宫。
北堂戎渡进到许昔嵋所住的正房时,许昔嵋刚刚起来,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只穿了一身天水蓝绣小朵波丝菊的裙装,脸上带着一抹慵懒之态,气色尚好,就坐在临窗的梳妆台前,背对着他,身侧的一只高脚小几上供着一瓶新鲜的茉莉花,用清水养着,花瓣薄嫩而雪白,没有丝毫杂色,旁边一名侍女手里拿着一把犀角梳,正为她慢慢梳理及腰的乌黑长发,许昔嵋从镜子里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北堂戎渡,不由得盈盈一笑,道:“……今儿个怎么来的这样早?”
北堂戎渡走近,先恭恭敬敬地请了安,然后才笑道:“今天您的的气色倒是很好。”许昔嵋怡然一笑,一手支颐,道:“什么好不好的,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老也老了。”北堂戎渡摆摆手,示意屋内伺候的侍女出去,自己拿起梳子,手法轻柔地替许昔嵋梳头,面上微露一缕笑色,道:“哪里老了?您看起来不过才二十许人的模样,多少年轻女子都比不上的。”许昔嵋‘扑哧’一笑,道:“……油嘴滑舌的猴儿,就你会瞎哄我开心,满嘴里胡沁!”说着,揽镜自照,微微叹息着道:“再怎么说,也还是岁月不饶人的,你看,我这眼角都有了细纹了,只是还不大显眼而已。”许昔嵋说完,自己也似乎略略勾起一些伤感之意,徐徐叹息了一声。
北堂戎渡笑道:“这还不好呢?您看您这头发黑鸦鸦的,一丝白发也没有,若是眼下竟连一点儿皱纹也还瞧不见,那还让不让天底下其他的女子活了?”许昔嵋听他说得有趣,便掌不住地笑了起来,撂下手中把玩的一朵珠花,啐道:“没个正经的,在我面前也敢胡说打趣。”
祖孙两人一同和睦地说笑谈天,共叙天伦,室中一片平和与安详,北堂戎渡只笑吟吟地拿着梳子,手中利索地给许昔嵋挽了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发髻,抱怨道:“这女子的发式也太繁复了一些,我可不会,您就将就着用罢。”许昔嵋‘嗤’地一声笑,饱满的红唇就仿佛沾染了露水的花瓣,微含一缕略带嘲弄的笑意,伸手拢一拢鬓角,哂道:“我哪里指望你,你让人伺候惯了的,能自己梳头就已经不错了。”说话间,忽然有些促狭的笑色浮现在唇角,从镜子里看着北堂戎渡,揶揄道:“只是你眼下也不是孩子了,都已经当了爹的人,妻妾众多,偶尔在闺房里时,也不效法那张敞,行一行画眉之乐?如今却连个寻常的发髻也梳不明白。”
北堂戎渡听了,却是心中一动,想起了从前与北堂尊越清晨起身之后,一同梳头调笑的旖旎场景,思及至此,喉头一时间微微发涩,面上却并不显露出来,只顺手在旁边的美人瓠里掐了两朵雪白的茉莉花在手,插在许昔嵋的乌发当中,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北堂戎渡嘴角淡淡含笑道:“我一向不大理会这些……”许昔嵋从妆台上拣了一枚赤金长簪挽在髻间:“我知道,你对你宫里的那些人,也就泛泛而已,不过,现在那谢妃既然有了差不多七个月的身孕,那你也应该多去看看才好,我当年怀你母亲时,就是时时刻刻都希望你祖父陪在身边……男人或许很容易对一个女人薄情,但对于为他生育儿女的人,却是不应该那么冷漠。”
北堂戎渡微微抬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北堂尊越曾经说过的‘你若是能为咱们俩生个一儿半女,那该多好’的话来,不自觉地就眼帘微垂,语气也淡淡地很是轻松,就好象是问着一件无甚紧要的事,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您……您是苗疆神教之主,许多奇诡之术想必都是很清楚的,如此,您可知道这世上,有没有能够让男子也可以生育的法子?”
许昔嵋听了北堂戎渡的话,不觉一怔,随即笑道:“这可真是疯话了,向来天地阴阳都是既定的,男女有别,各司其职,又怎么可能人为地弄混了?我还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让男子有孕的办法。”北堂戎渡知道自己这想法算是异想天开,因此原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但是此刻听许昔嵋亲口否定,却也不免仍是暗暗叹息,倒是许昔嵋柳眉微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略略沉吟,忽然间却又莞尔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道:“怎么,是为了韩烟么?你向来喜欢他,当年甚至还跟他成了亲……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你又怎么会问我这种事情。”
北堂戎渡听她提到沈韩烟,眼中便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色,口中却只是含糊地混了过去,许昔嵋自然也想不到别处去,祖孙两个人说着话,一直到吃过了午饭,北堂戎渡才告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