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张爱玲的“紫红色”的记忆
作者:8862008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11

张爱玲离开了她所看不起的父亲的家,来到她所向往的母亲的家,夙愿以偿,是不是从此就可以得其所哉?假如生活真的按照这个调子发展,张爱玲就不可能成为张爱玲,不可能有这一手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参差对照、风情万种的好文章。WwW.yzuu.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言情小说网》Www.YQXSW.cN

事情过后没多久,张爱玲便把她被囚禁的经过写成英文,投到了《大美晚报》(EveningPost)发表。这是一家美国人办的报纸。在美国,是少年儿童的天堂,美方报刊自然会诧异并反对这样的家庭暴力的。于是,编辑便为张爱玲的文章定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Whatalife!Whatagirl‘slife?(什么样的日子!一个女孩的什么样的日子?)应该说,这是张爱玲第一次在报刊上发表文章,竟是一篇控诉自己父亲的文章。

因为张爱玲的父亲一直订阅英文版《大美晚报》的,也就自然看到女儿的这篇文章。他当然大动肝火,但也已经晚了,文章已是发表了,张廷重只能望洋兴叹。而从此,张爱玲也开始了自己的全新的生活领域。

好在,生活不可能按照想象或者愿望发展,张爱玲来到她母亲家不久,就发现,她对于母亲的印象,很可能是一种想象,而她对于母亲的爱,也是一种罗曼蒂克的爱。

终于又和母亲在一起了。母亲住的爱丁顿公寓和父亲的家多么不同呀——那是使后来成为她丈夫的胡兰成觉得“兵气纵横”的地方,是“现代的新鲜明亮几乎带刺激性”的地方,是“华贵到使我不安”的地方——明净敞亮的客厅,精致温馨的卧室,清爽典雅的书房,镶着瓷砖棚顶的洗手间,点着煤气炉子的厨房,还有宽大的阳台和阳台上的玻璃门,每一样都让张爱玲为之喜悦,觉得新鲜而愉快。(本章由言情小說網Www.yqxsw.Cn首發)

记忆的长绳被时间的锯子割断了又重新接起来,住在爱丁顿公寓的张爱玲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妈妈第一次回国的时候,牵着她的手在花园里漫步,指点她行走坐立的姿势,取笑她英语发音的蹩脚,教训她说话不要直盯着人看,走路时两腿不可分得太开,衣服是葱绿配桃红的好,艳不要紧,但不能俗,搭配是首要的学问……母亲带回来的气息、声音、色彩、光影,足够让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眼花缭乱,和灰扑扑的总是提不起精神的父亲一比,更是光彩照人。(叶子悠悠 ..com)父母离异后,张爱玲在他们之间来来去去,浮光掠影中,她还可以保持一厢情愿的想象,而她在父亲那边的时间要长的多,没有距离所以也就不美。

不过,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母亲也有被美化的条件,她的“留学背景”——不要问她有没有学到什么,少女张爱玲在意的,只会是那种洋派头;她一往无前的先驱者形象,她的果断利落不含糊暧昧,都使她有了成为“女神”的可能。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言情小说网》Www.YQXSW.cN

现在,张爱玲来到这“女神”的世界里,让我们猜猜她的心情,我猜一定不完全是劫后余生的欢喜,相见之时,也不会有眼泪相拥的一幕。大家庭本身就是一个江湖,江湖是这么一个世界,快意恩仇的表面下,往往有着清晰的利益权衡。张爱玲出逃之前,母亲黄逸梵就给张爱玲口信说:“你要想清楚了,跟了我,是没有钱的。”张爱玲来投奔母亲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好在,还有一种东西存在,那就是母性……

如今整整十年过去了,这十年里,上海的变化多大呀——不要说十年,但就是去年一年,上海发生了多少大事呢。这动荡不安的1938!!!

1938年是上海文化界繁荣的一个重要年份,在这一年里中华全国电影界抗敌协会宣告成立,电影红星周旋与第一任丈夫严华结婚,同年加入国华影业公司;上海影后胡蝶与潘有声新婚;张爱玲喜爱的电影明星谈瑛主影的《夜奔》公演,同时上演的还有蔡楚生导演的《王老五》;在这一年里,二十卷本《鲁迅全集》出版;巴金写完《春》、《爱情三部曲》并合刊出版;同年夏衍筹组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赵朴初接任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理事,上海慈联救济战区难民委员会常委兼收容主任;当红作家萧红与萧军分手;在这一年里,宋庆龄先后到广州和香港组织“保卫中国大同盟”,向全国人民和海外华侨宣传抗日,摹集医药与其它物资……

这些个热闹,张爱玲都没有赶上,她只是待在她父亲的家里忙着生病,也忙着生气,忙着想办法出逃。然而现在好了,现在她又可以回到上海的怀抱了,可以耳闻目睹地与这个城市手牵手,心贴心,她看到的每一件事物都是亲切跃动的,活色生香的。

妈妈住的爱丁顿公寓所在的静安寺路,是电车的始发站。电车向东穿过繁华的南京路,一路商店、酒楼、书店、咖啡厅、股票交易所、跳舞厅……一直驶到终点站广东路外滩。张爱玲一直都喜欢听电车“克林克赖”的行驶声,仿佛枕在铁轨上睡觉——电车后来成了她小说里的重要道具。

除了电车声,还有静安寺的敲钟声;斜对过平安电影院的打铃声;后身百乐门舞厅里尖细嗓子的唱歌声;隔壁新从天津搬来的起士林咖啡馆的开门关门声,以及楼下卖馄饨的梆子声,都会在静夜里凌风度月而来,让她即使在梦中也会心安地记得:我是在妈妈的家里了,终于和妈妈在一起了。

张爱玲曾经这样写道:“在上海我们家的隔壁就是战时天津新搬来的起士林咖啡馆,每天黎明制面包,拉起嗅觉的警报,一股喷喷的浩然之气破空而来,有长风万里之势,而又是最软性的闹钟,无如闹得不是时候,白吵醒了人,像恼人的春色一样使人没奈何。有了这位芳邻,实在是一种骚扰。”

我们从这里可以感觉得到张爱玲所描写的景、物,是何等的幽默有趣。

20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的上海,是繁华的极致。

整个世界都在动荡中,破坏中,并且即将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然而乱世里的一点点安宁,格外珍稀可贵。

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太宝贵了。此后张爱玲写了许多的文章从不同的角度来记载爱丁顿公寓的生活,但凡与母亲有关的文字,总是写得无比温柔。她在文章里说自己有个怪癖,非得听见电车的声音才睡得着觉——其实我想是因为电车声使她想起母亲,觉得仍和母亲同居一室,如此才会安稳睡着。和母亲在一起的公寓生活是她少女时代最快乐的时光,因此即使是衣食这样的琐事,也都新奇而有趣,称得上色香味俱全的。

逃出来的这段时间,在母亲的家里,张爱玲这样写道:

“在和母亲住的这一个时期,每天到对街我舅舅家去吃饭,带一碗菜去,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着一碗乌油油紫红色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了浅紫红色。在天光下过街,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紫红花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同的锯齿边大尖叶子,朱翠离披,不过这花不香,没有热乎乎的苋菜香。”

在张爱玲和母亲住的这段时间,她的脑子里总是这样充满着罗曼蒂克,紫红色的苋菜也能给予张爱玲无比想象的空间,从每一言、每一语、每一处里都发现新生活的美,新生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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