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还在养心殿等着呢,胤禟刚一进屋便闻到了酒气,惹得康熙大为皱眉,“给九阿哥拿碗醒酒汤。”
“别,在明相府都喝了两碗了,还喝了汤药,没事儿了。”胤禟去了大衣裳和靴子,爬上炕去,靠着引枕发散。
康熙瞧了胤禟身上的披风一眼,拧眉,“怎么喝了这些酒?”
“没办法,你那些臣子知道我小有地位,拼了命的套交情,总不能都回绝了去。”胤禟说着打了个酒嗝,没得把康熙熏晕,递了杯酽酽的茶过去,胤禟喝了才说,“是明相家的酒太好喝了,又是经年陈酿,后劲儿大些,若是别的熟悉些的地方,我就不回来了,现在头还疼呢。”
康熙没好气道,“便是王母娘娘的仙酿也值不得往死里喝,瞧瞧这身上的味儿,赶紧去沐浴吧。”
“别,我身上酸得很。”胤禟打了个呵欠,“那酒,还是纳兰容若仿照古方酿得,先喝时有些酸有些甜,是青梅的味道,实在香得很。我还跟明相讨方子呢,可惜明相说容若死前将纸啊笔记什么都烧了,这方子也……”胤禟脑子并不慢,只是今日酒有些上头,直到自己重复明珠话时才觉出其中的不对来,抬眼看向康熙,康熙的脸色阴得能挤出水来,冷声道,“宫里什么美酒没有,你喜欢明天去酒窑里拿去,朕都给你。”
原本胤禟觉得诗人么,多少脑子都跟正常人有些不同,尤其纳兰容若这种生于富贵人家却天生喜欢伤春悲秋的人物,死前焚诗稿啥得也不算啥,便没往深处想。可是再跟正常人不一样,也没必要把啥啥都烧干净吧,再综合康熙这脸色,胤禟睁大眼睛,张开嘴巴,鼓了鼓勇气才问,“纳兰容若不是病死的?”
“一个臣子,朕怎么知道,无非别人怎么说朕便怎么信了。”康熙道,“洗洗早些睡,书房还有些奏章,今晚不用等朕了。”
说完,起身走了。
胤禟扭头去看梁九功,梁九功眼观鼻鼻观心的跟在康熙身后,还着一大群内侍内婢贴身伺候着离去。偌大宫殿,只有胤禟独自一人坐在烧得极暖和的炕上,望着虚掩的雕花木门,心中,却有些冷了。
魏珠轻手轻脚的上前,“阿哥可要传膳,万岁爷吩咐给您留着膳食呢。”
“不用了,我回府。”
魏珠真是一肚子的苦水,明显这两位是闹别扭了,可是想想万岁爷刚离开时那脸色儿,他还真没勇气去回禀,胤禟却是不等了,“服侍我穿衣裳。”
几人都是训练有素,很快为胤禟整理停当,宫婢展开披风,胤禟道,“另换一件。”
新捧来一件簇新的大披风,银白的皮毛,精致贵气,倒与今日所穿这件有六七分像,见胤禟没接,宫婢也是侍候惯的,道,“是今年内务府新上的大毛衣裳,听说这毛皮都是从罗刹罗进的,也就只够一件的毛皮,皇上特意着内务府给阿哥做的。”
指尖儿慢慢抚过滑润的毛皮,胤禟笑,“真好看,穿上吧。”
宫婢福了一福,“是。”
出了门左边走,不过几步的距离便是康熙在养心殿的书房,梁九功正守在门外,此时却不能避过,上前请了胤禟的安,轻声道,“阿哥还是先歇了吧。”
“我想先回府,来跟皇阿玛说一声。”
梁九功道,“皇上在梅林那边儿呢,说了不让人打扰。”
“知道了,我一个人过去。”
紫禁城内只一个御花园树木繁茂些,平常宫殿只是偶有花木点缀,便是宜妃如此爱热闹的人也只在宫里种了几丛牡丹,再多便不合规矩了。倒是养心殿后面有一片梅林,因养心殿素来是皇帝所用,梅林打理得极好,去的人却是极少的。
夜风极冷,胤禟紧了紧披风,快走几步,心说你也用不着给老子脸色看,合则来不合则散,想追悼您老那神秘的过去也没人愿意去打扰您老。
踩着一地月华,胤禟在月色的光辉中看到一袭孤寂的身影,当然这种感触也只是瞬间的怜惜。哈哈,皇帝都自称孤家寡人,他不孤寂谁孤寂,说不定人家还特享受这孤寂呢。
“皇阿玛。”
胤禟的声音有些冷,惊动了对花伤神的康熙。便是说话的是胤禟,也让康熙极度不悦,转过身责斥的话还未出口,便失了神。月圆之下,少年一身银灰披风,如画的五官仿若笼在月亮的光华之中,朦胧不清。
胤禟见康熙看着自己发呆,上前一步,又叫了一声,“皇阿玛。”
康熙微微侧过身子,视线从胤禟身上移开,“什么事?”
“董鄂氏产期近了,我要回府,跟您说一声。”胤禟嘴角多了几分嘲弄,“打扰到皇阿玛了,儿子告退。”
康熙的心彻底的从遥远的虚无回到现实,也恰好捕捉到了胤禟唇角的那丝嘲弄,低头苦笑,走了过去,握住胤禟的肩膀,“朕没别的意思,陪朕呆会儿。”
胤禟推开康熙的手,轻笑,“这么冷外面呆着有什么意思,要我说,这些追悼思念都是假,真是痴心,以身相殉,才不在枉对方一片深情。做不到便少说什么情深不渝了,何况您让人枉死,我若是纳兰容若,只能有一句话了,”盯着康熙,胤禟冷声道,“纵到黄泉,亦不相见。”
早知胤禟这张嘴刻薄,今日康熙着实领教,心中说不出是怒是痛,康熙冷笑,“听你这么说,朕大行之时定要你以身相殉才可。”
“那倒不必,咱们不过是露水姻缘,见不得光呢。”胤禟还未说痛快便被康熙拦腰抱住,压在梅树上。
胤禟抬手一拳落在康熙肩上,康熙受力后退数步,望着胤禟的眼中颇有几分凶悍。胤禟半分不为所动,一掸衣袖的灰,信步走到康熙面前,似笑非笑的望着康熙,口中的话却掷地有声,“少跟我来这套!你以为我是纳兰容若呢,你倒是动我一下试试看!”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康熙刚想给胤禟些颜色看,胤禟道,“不跟你啰嗦了,我回家看老婆了。”说着便要往外走,被康熙拽住一只胳膊,康熙猛得一拽,直把胤禟拽了个趔趄,趁势将人打横抱起,胤禟还要动,康熙道,“老实些,摔地上朕可不管!还有,不准对着朕的脸招呼!”
这说话间,康熙龙腾虎步的已将人抱到暖阁,直接到到炕上,真是把个胤禟摔得七晕八素,还没爬起来又给人压了个结实,映出眼帘的便是康熙那张欠扁的脸。
“放开我!”胤禟瞪着眼,真要恼,康熙伸手在胤禟的腰间拧了一把,才躺在一旁道,“别闹了,朕有些累,陪朕歇会儿。”
胤禟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
“朕同容若没什么。”康熙的声音中有说不出的遗憾。
“是啊,没什么,华食美服,什么好给他什么,你跟我说你们没什么,你当我是傻子么?”胤禟极是愤怒,妈的,这王八蛋是把自己当替身了。
“你没见过容若,他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人,同所有八旗子弟都不一样,才华横溢,不只是诗词动人,文才武略都有成就,当初定三藩时明珠父子助朕良多。”康熙叹道,“朕那时很年轻,容若也正当盛年,容貌俊美无俦,说话风趣幽默一针见血,他那时年轻,朕便让他做朕的侍卫,我们经常讨论国情策略,通宵达旦也是有的,有时累了君臣抵足而眠,朕原觉得这也是一桩美谈,朕那时刚刚亲政,朝中有鳌拜留下的朋党,外面三藩未靖,说一句焦头烂额也不为过。容若常为朕定计献策,南书房忙碌时连饭都顾不得吃,朕以何酬良臣知己?当时朕喜他风度翩然,但凡内务府有好料子定赏他一份儿,有新鲜的菜食也常赐予他。众人遇我,众人报之,国士遇我,国士报之。若是这样下去,朕相信,朕与容若定能君臣相得,善始善终。”
“行了,别抒情了,说重点。”
胤禟白了康熙一眼,康熙伸手将人揽怀里,轻声道,“朕也不知道容若为何会对朕有了那种心思,朕非常震惊,让他回家反省。”
又是良久的沉默,胤禟去掐康熙的胳膊,康熙道,“朕当时太吃惊了,可是朕真的没有想过要处置他。是太皇太后的诣旨,鸠杀了他。”
胤禟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挑眉问,“你身边有太皇太后的人。”
“嗯,这也不奇怪,皇玛嬷抚育朕长大成人,其间多有艰险,朕身边的人多是太皇太后掌眼挑选过的。朕便是亲政也不忍她老人家伤心,便一直留着。”康熙叹道,“总是朕亏欠了容若。”
纳兰容若还真是有种,康熙都敢动,怨不得太皇太后要鸠杀他,凭谁知道自家奴才对自家孙子起了那种心思,也断然是容不得的,哪怕纳兰容若真的是才绝天下。
听着康熙一声长叹,胤禟斜着眼问,“不都有人说我像纳兰容若的,你真没把我当他?”
康熙忍不住拧胤禟的脸,笑道,“这还有自己说的?真不嫌害臊。朕说句公平话,才情上,你们各有千秋,容貌上你比容若要好,不过性子差多了。”
啪的打掉康熙的手,胤禟揪着话柄不放,“这么说还是比较过了。”
“自然比较过,容若是朕心中最大的遗憾,若是再过十年,朕绝不会任太皇太后鸠杀他,朕一直非常惋惜,咱们满人好不容易有个才压汉人的大才子,这么去了,实在可惜!”康熙轻笑,“你小时候资质过人,朕便盼着你能如当年的容若一般,到现在,你也没让朕失望,便是容若活着,也就是如此了。”
胤禟心中稍稍气平,哼了一声算是过去了。
“小九。”搂着胤禟,康熙唤道,“别赌气了,朕只是见到了衣裳,又听你说了容若酿的酒,一时感慨而已,你还真要气半个月不成。朕这个年纪了,咱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寿数都不长,朕不知道还能陪你多少年,咱们别将时间都浪费在赌气吵架上。”
“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叫你这么一说,还是我的不是了。”胤禟道,“长不长得,难道你死了还不让我找新人?”
“别说这些让朕糟心的话,你都说那时朕死了,死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前尘过往,你找谁朕都管不到了,也不过是在一日管你一日了。”纵是上天之子,也挡不住年华老去的悲哀。尤其日日面对这样一张年轻的芙蓉面,康熙的感慨更深。
听康熙说得凄凉,胤禟亲了康熙一口,笑道,“行了行了,说这些干嘛,来,及时行乐,今天洗鸳鸯浴。”
“好啊,”低头轻咬了那小巧的耳垂一记,康熙声音极低,“朕刚看了一个新姿势,正好试试。”
“呵呵,看你表现,你表现不好下次换我来。”
“好。”
……
</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