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显不晓得里头有人，一推门，正好撞见这一幕：似是个穿马靴的德官光着膀子，被唐邵平压在身下，隐约还露出一截白花花的屁股。徐光显当下既惊诧又尴尬，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傻在当地目瞪口呆地看着。

唐邵平的耳朵跟狼一样好使，听着有人来，一把给他弟弟提上裤子，转过身，神色泰然地招呼了一声：“营座！”

徐光显这才看清，刚刚趴在桌上的正是昨日见过的唐邵明。“没什么大事，忙你的。”徐光显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框，定了定神，脸上又浮出了之前的笑模样。

唐邵明缩着皮带，总觉得徐光显有意无意拿余光往他身上瞟，看得他毛毛的，也不知恰才有没看着不该看的东西。便不多说，头一点，从柜子上头拿过衣裳，利落地穿了。

唐邵明夹了军帽，道一声：“哥，徐营长，我先去了。”便火烧屁股似的离了这是非地。

“明日再来！”老远，听的唐邵平在后头喊了一句。

唐邵明脚下不停，只做没听见。他早打定了主意：明日纵是八抬大轿请老子，也决计宁死不从。

他向人打听了军官食堂的所在，掐着表，一溜小跑地往那赶。这军校里开饭十分准时，加之教导总队的人最近回来了不少，晚来这么一会功夫，大锅菜早见了底。唐邵明自认倒霉，还是拎了个饭盆凑过去，等着吃锅底剩饭。

盛饭的伙头军是个热情的湖南人，见白饭还剩了不少，便给唐邵明盛了满满一大盆，然而伸勺一捞，锅里没了菜，汤也凑不齐一勺。这伙头军灵机一动，往海碗里捞起一铁勺辣椒油就往白饭上头浇。

唐邵明看得头皮发炸，赶紧把饭盆抢回来：“不用了！谢了！”他端着一盆冒尖的白饭丧气地往里走。

“唐，这里！”他刚拣了个空位待坐，就听见有人叫他。一回头，见靠窗的长桌坐了七八个德官，梅副官别着身子，正朝他一劲地挥手。再一看，魏将军也笔直地坐在那，表情严肃地嚼着饭菜，他对面恰有一个空位。

唐邵明只得托着小山一样的白饭过去，跟旁边的人打声招呼，就与魏将军正对着坐了。

唐邵明盯着自己的伙食，良久，终痛下决心，夹起一坨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就生吞下去。

梅副官斜眼一瞅，见唐邵明盆里这么大堆白得耀眼的米饭，惊叹道：“唐，你没有菜，没有菜……”旁边几个洋军官都循声看过来。

“吃你的！”唐邵明小声道。他心情不好，恨恨地又扒了一口饭，面色痛苦地咽下去。

梅副官胳膊肘一碰他，把自己盘子推了过去。“给你。”

唐邵明心下一暖，见梅副官盘里的菜也不多，哪里拉得下脸皮来抢他的口粮，说声“好兄弟，不必”，继续扒他的白饭。

魏将军正使小刀慢慢地切着猪排，闻言也抬头看了一眼唐邵明的午饭，拿叉子敲了下他装得满满当当的盆子，冷冷问道：„Was ist los?“（你怎么回事？）

„Bin zu spät gekommen.“（我来晚了……）唐邵明闷声答道，又夹了一坨饭填进嘴里。

魏将军皱眉，吸了一下鼻子，又问：“什么味道？”

“伤药。”唐邵明自己都闻得到那股混着樟脑冰片的药酒味，只是跟洋人解释不清，只应付了一句。

魏将军看了他一会，放下刀，叉起自己盘里大半块嘀嗒着汤汁的肉排，直戳进唐邵明饭盆，道：“吃了！”

唐邵明一愣，刚待推辞，却被魏将军一眼瞪回去。

“三分钟！”魏将军掏出怀表，道，“吃饱了，下午干活！”

又是倒计时。唐邵明马上想起那折磨了他整整一上午的图纸，不由苦笑，心道这魏将军究竟是体恤下属，还是根本就为了让他出错之后再找不出借口。

魏将军一声不吭地在那看表，没时间多想了。唐邵明夹起肉排，和着米饭狼吞虎咽起来。虽说不知魏将军下午究竟要他做啥，甚至有些生死未卜的预兆，不过这因祸得福赚来的猪肉排，还真是美味。他边嚼边感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果真精辟。

梅副官在旁看了，也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羡慕这友邦同袍竟交上了如此好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