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云走回自个的位子，把唐邵明的图纸小心装进包里。唐邵明晓得他们如此反应，自己一准是通过了顾行云临时追加的入门测试，心情略微放松了些。

“如何？闵之，六个星期，能不能成？”孙立人慢慢踱回主位，手撑了桌子问顾行云。

“孙团长放心。”顾行云笑着望了一眼唐邵明，胸有成竹地对孙立人说道，“技术科定当全力以赴，六星期后提交全套方案！”语气甚是肯定。

“很好，人我交给你了。还望二位竭忠尽智，为党国效力！孙某等着你们好消息。”孙立人闻言点了下头。他了却了这桩事，重又环视一圈在座众人，说道，“诸位若无其他事情，就散会罢！”

孙立人开会向来简短，有事说事，每条每项都列出个一二三，不似别的军官有的没的啰嗦上几个小时。

右手边一个紫膛脸的汉子拉开椅子走过去，与孙立人讨论起高炮营的事务。余人各自收拾了眼前的纸头，三三两两地离去。唐邵明拢着皮包静坐一旁，等着孙立人与他交代剩下的事。

唐邵明等了没多久，孙立人忽然抬头叫住就要迈出门去的顾行云，道：“闵之，你给唐副官安排个住处，凑合一晚。”

顾行云应了一声，夹着公文包慢悠悠地折返回来，带着唐邵明一同往外走。

“等等。”孙立人低头想了一会，又补了一句，“还是让他住你那吧，往后做事也方便些。”

“我的人自然是住我这。”顾行云笑着扬了扬手，道，“教虱子跳蚤把他吃了，我还肉疼呢！”

孙立人嘴角一抽，虚咳了一声故作严肃道：“行！闵之你的军令状我记下了。叮了一口，我拿你是问！”

顾行云知他这话并不当真，也就嘿嘿一笑，伸手勾上唐邵明肩膀，出了了团部会议室。

唐邵明比顾行云高了半头，块头也大他一圈，一路上叫他勾肩搭背地在路上走，很有些束手束脚。无奈顾行云官阶比他高，唐邵明不好直说，只得迈开步子往前快走两步，想把顾行云的手甩开。

孰料顾行云脚下也跟得飞快，抓着唐邵明的斜皮带。“唐中尉，你可别乱跑。顾某刚立了军令状，毒虫叮你一口都得关我禁闭。你要是一不留神磕碰着，孙团长还不把顾某拉出去突突了？”这话里更多是玩笑的意味。

唐邵明叫他说得脸上一红，越发加快了步子往前走：“您说笑了，我不会……”实则这小路上灯光的确不怎么亮堂，唐邵明一不留神就踩进个水坑，差点崴了脚，疼得他“嘶”了一声。

“看看，我刚待说这条路不好走！”顾行云轻笑一声，抢上来拽了他一把。“伤着了？”

“没事。”唐邵明忍着疼，隔着靴筒用拳头砸了两下脚脖子，总算正过筋来。

顾行云更加打定了主意，拽着这新来的制图机走道。“真是……你认得道么？老实跟着我罢。”他懒歪歪地吐出这么一句，续又抓住唐邵明的胳膊，牵着他走。唐邵明知道他是一番好意，纵使心下不愿，也只得勉强受着，与顾行云慢慢并肩前行。

或许这会天色已晚，总团的兵士操练结束已各回营地休整，一路上只遇到几队例行巡逻的大头兵。巡逻兵拿着手电棒子哗的一下打过来，无一例外地叫住两人仔细查验证件，对照半天。顾行云亦不厌其烦地与他们解释一通，巡逻兵这才放他们过去。顾行云对唐邵明道：“总团的规矩，夜间脱队行走，如若证件对不上，一枪崩了都不是没的可能。待明早拿了通行证，你才能在营地走动。”唐邵明点点头，心道这税警总团在温应星治下，果然军纪森严。

唐邵明跟着顾行云七拐八绕，终于在营地东北角稀疏的树木后头见到一栋两层小楼，窗子里头零星亮着些灯。过了门岗，顾行云一边拽着唐邵明上二楼，一边哗啦哗啦晃悠着手里的钥匙，最里头还哼着时下流行的外国曲子。

走廊上迎面过来几个光着膀子的年轻军官。他们似是顾行云的下属，与他闲扯了几句，又很是热情跟唐邵明冒了几句洋文。顾行云看着他只是笑。

唐邵明不得不脱了帽子，瘫着脸用当地话解释一通，亮明本地人的身份，孰料几个军官更好奇了，还待再问下去。

“行了，想看猩猩狒狒的，都给老子到动物园去！这群泥猴子，别把跳蚤过给他！”顾行云笑骂一句，拥着唐邵明进了屋。

门一关，立时清净不少。

唐邵明抱着公文包靠门站着，没往里走。不是他见外，实在是这屋里没地方下脚。

这顾行云的住处混乱不堪，靠墙角支了张行军床，被子胡乱窝成一团，似乎是叠过。唐邵明再不上道也是晓得的，这正规军整理内务向来严格，棉被薄毯都要折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干，床单也不能有一个褶子。哪能像顾行云这样卷成个豆腐泡，床单也皱成一张腐竹皮。

可这顾行云屋里，无论是桌上、地上，都散着无数纸张书册，靠窗还驾着块没擦干净的黑板。顾行云跟走八卦阵似的，挑着缝隙踩过去，解下军装往架子上一扔，从书桌上一堆书册后头翻出个杯子仰头就喝。他咕嘟咕嘟灌了两口，惬意地舒了口气。一扭头见唐邵明傻站在那不动弹，便招了招手对他道：“过来！”

唐邵明看了看脚边扣着的几本烂得跟狗肉一样的书，不晓得能不能踩。他抬起条腿寻了半天，终于找着块没记东西的干净白纸落下。

“啊！那个不能……”顾行云突然拔高了嗓门叫道。唐邵明脚下没收住，顾行云这话还没说完，已经一脚踩了下去。

紧接着唐邵明脚下嘎吱一声脆响，往前一滑，扑通一声摔在烂纸堆里，几乎劈了叉。

顾行云脸一白，把玻璃杯子往纸篓里一扔，死了媳妇似的扑过来，把唐邵明的腿一把推开。他趴在地上，死死盯着那张留了唐邵明靴子印的白纸。纸背上渐渐透出些黄黄白白的浆子。顾行云抖着手掀开它，底下现出个麦秸编的小笼子，缝隙里还插着几根葱叶子。

笼子被踩得稀烂，连带里头的一只黑蛐蛐。

唐邵明的胳膊肘结结实实磕在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他狼狈地撑起半边身子，也见着了这脑浆迸裂的小虫豸。胳膊疼得厉害，明早一准又是一块大青，唐邵明揉着胳膊暗自道声晦气。

“混蛋！老子叫你别踩它！”顾行云突然受了刺激似的猛扑上来，骑到唐邵明身上，大吼道。顾行云牢牢压着唐邵明，红着眼睛一把揪住他的领带，往地上恨恨一掼，又一拳砸在他肋骨上。“你他娘的还我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顾少校的房间杯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