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邵明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削着铅笔。无论是职位还是身份,都卡着他的喉咙,教他不好再说下去。
顾行云一副耸肩挑眉的轻松态度,似乎并未对他的话上心。唐邵明闷着声,心里头五味杂陈。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受了魏将军与唐邵平他们的怂恿,就昏头似的写下这许多。单是这一份不到一指厚的装甲改装方案,只要有一条让不该知道的人碰到了,就足以招致祸患。
然话已出口,这几十张的图纸资料也都是他亲手写就,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顾行云指间夹着的一根洋烟被他弯来折去,只捏得薄纸皮酥了,烟丝簌簌顺着两端溢出来,却没点上。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唐邵明突然像换了一个人,变成锯了嘴的葫芦,气氛很有些尴尬。
唐邵明心里有事,下手不由重了,削好的笔尖咔哒一声折断,飞到顾行云面前。
小刀锋利,笃地扎进桌面。唐邵明抽抽着嘴角抬起手,划破了皮,血从指腹渗出来滴答到图纸上。他见血头晕,擎着手指,往衣兜里掏摸了半天,没找着手帕。唐邵明白着脸正低头翻腾,忽然觉到指尖一暖,全身汗毛都竖起来,顾不得疼了。
原是顾行云抓着他受伤的手指舔了一口,又不知从哪摸出块帕子给他按住。
唐邵明骇了一跳,猛地抽回手。顾行云这过分热切的同袍情谊让他很有些吃不消。唐邵明刚刚平复了脖子上的一圈鸡皮,余光忽然瞥见顾行云面前拨开的两瓣大蒜。吃过了这玩意,顾行云的嘴香不到哪去。他顿时僵住,胃里着实翻腾了几回。
顾行云没理会,沾了水仔细擦拭纸上的污迹,又对着台灯看了好一会才舒了口气,说:“幸好……”顾行云咕嘟喝了口冷茶,把血腥味压下去。
他神色如常地看了发窘的唐邵明一眼,慢悠悠地把铅笔摸过来。“细致活,还是我来罢。”只五六秒工夫,一支笔就被顾行云熟练地削出漂亮的六角形状,放在唐邵明眼前。唐邵明点点头,提起笔埋头写字。
顾行云眨眨眼,抬起一只细白的手在唐邵明胸前按住,笑道:“跳那么快作甚?我虽是广东人,没熟的十香肉却是不碰的,唐副官不必害怕。”
屋子里只有钟表指针嗒嗒行走的单调声响,偶尔还听得到笔尖划在纸上哗啦作响。
唐邵明嘴角抽了抽,他叫顾行云那味道浓郁的一口舔得心烦意乱,外头的蝉们又分外卖力地聒噪,连他自个都觉得到心脏带着顾行云的手掌七上八下地乱跳。他胡乱敷衍一句,移开顾行云的手。
唐邵明越是回想,头皮就越是发麻,赶紧收敛心神叮嘱道:“顾少校心思细过唐某,如此,便诸事拜托了。”
顾行云十分无奈地看了他好一会,终于正经道:“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做到。”他翘着腿歪在椅上,耐心等唐邵明写完。过了许久,顾行云瞄了一眼墙上的圆钟,已过了下半夜。他两只眼皮不住打架,终于熬不下去了,于是探身扳住唐邵明的肩膀,扯他回去睡觉。
这天晚上,给税警总团帮了大忙的唐副官受到了顾行云的空前礼遇,非但免了跟虫豸们一道打地铺的命运,还舒舒服服地洗了个冷水澡,缩在外间打扫干净的木板床上睡了一宿。
这几日江西七琴战事吃紧,孙立人被上峰急调去接替83师刘戡的防地,然这位尽职尽责的团长临走也没忘了魏将军的交代,让施泰因上尉替了他的活计,上午十时雷打不动地与顾行云接班,把累到半死的唐邵明拎到新兵堆里一同操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