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之中十几个扛着红章矢车菊与金星白穗(注:1)的国防军军官或坐或立,三两凑在一处饮酒交谈,放眼望去,连屯在墙角的副官都比唐邵明高出至少两个官阶。窗边倚着四个着黑衫的党卫军高官,两拨人马互不亲近。
魏将军信步而入,轻描淡写地与众人点了点头算作招呼,目光掠过正欲与他招呼的部长勃洛姆堡大将,落在端坐沙发正中惬意享用蜂蜜胡椒饼(注:2)的沉默男人身上。“卡尔。”
男人闻声,两颗灰绿眼珠定在魏将军身上,暗金色的胡子茬在水晶吊灯底下反着光。“乔治!”
唐邵明瞧着这大虫似的中年男人觉到分外眼熟,再看他肩上领口的上将章花,琢磨少许便跟记忆里的名人照片对上了号。
这名唤卡尔的男人便是三进三出国防军的猛男,号称一辈子没穿过大衣御寒的侦探小说发烧友龙德施泰特(注:3)上将。
魏将军晃着葡萄酒坐过来,理所当然地从那男人手里掰了半块饼。
“跑到东方前线打了四年,还不死?”
“命硬。”此人出口犀利,魏将军一招回得干脆,“窝在后方吃土豆的安逸日子,我没兴趣。”
“老乔治,你这张嘴还是跟美妙的臭奶酪一样令人着迷。”
唐邵明低下头,盯着地毯把笑意憋回去。
龙德施泰受了魏将军不疼不痒的一拳,心情甚好,又问:“怎不见我的教子?”
“死了。”魏将军盯着手里血红的汁液阴冷道,“日本人欠我一条命。”
龙德施泰特不懂安慰人,一巴掌拍上魏将军的大腿,陷入沉默。
“振作点!”龙德施泰特陪魏将军干坐了半晌,终于主动打破僵局,“听说你的中国副官让奥斯瓦尔德失眠了一整晚,莫非就是这个小家伙?”
“是他。”魏将军狐疑地瞧着唐邵明,“路德维希,你对鲁兹中将做了什么?”
唐邵明似乎努力回想了一会,认真答道:“报告长官,我统共跟鲁兹中将说过两句话——日安和再见,其余便是与古德里安上校闲聊。”他冲龙德施泰特行了个礼,微笑道:“晚上好,冯·龙德施泰特上将先生。”
“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唐邵明一口喊出龙德施泰特的名字,让后者遇着神汉似的吃了一惊,魏将军也猛然愣住。
“推理。”唐邵明决定试验一把从前看过的野史到底有几分真实,当即给他来个投其所好。
龙德施泰特眼一亮,立时调起了兴致。“不可能!乔治,这小家伙莫不是间谍?”
魏将军哼道:“间谍会这么蠢?他是我的小儿子路德维希。”
唐邵明蓦然听他这般诳人,登时张口结舌,连连摇头。
龙德施泰特打量着除了大块头和一身白皮便与魏将军再无相似之处的年轻人,显然对所谓的推理更感兴趣:“好了,中尉先生,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的。”
唐邵明压下一口闷气道:“阿舍斯雷本口音,寒冬腊月只穿单薄外套的习惯,再加上军衔和年龄,稍一联系就猜得出您的身份。”
龙德施泰特细细嚼着嘴里的蜂蜜饼,道:“您怎会知晓这些?”
“凑巧认得一个口音与您相似的人,而且听顾问团里的人多次说起,有个大冷天只穿单衣的‘卡尔’上将在卡塞尔作战之时十分勇猛。”唐邵明不露痕迹拍了个马屁,转而瞄着他衣领肩膀处的暗色水迹道,“若我没猜错,您应该是五分钟前才进入宴厅,之前还在门口台阶上迎着风向逗留过一会。”
唐邵明不再多言,稍一欠身,退到墙角副官堆里躲懒。
“乔治,这小子到底什么来路?”龙德施泰特被唐邵明闹得心痒难扫。
“我的人。”魏将军瞄了一眼不过两三分钟就与那些陌生人打得火热的小副官道,“怪事。你也对他有兴趣?”
“当年若是有个这样的人在你身边,或许……唉……”龙德施泰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吊灯上的细坠,嚼着蜂蜜饼降低了声调,“今晚勃洛姆堡和元首跟前的红人会跟你谈的一桩生意,你的‘流放’很快就能结束了。”
魏将军眉头一紧:“什么意思?”
龙德施泰特努努嘴,魏将军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只见这宴厅里有个配着中校衔的男人四处张望,似在寻觅什么人。
“唐中尉,原来你藏在这!”
“嗯?”唐邵明一回头,见着张熟悉的脸孔。
古德里安笑呵呵地把他堵到墙角动弹不得,手里却是拎着一杯热牛奶,将唐邵明手里装样的红酒换了。“今晚你可不能醉。我替你喝了。”
“晚上好,古德里安上校。”众目睽睽之下,唐邵明心照不宣地接了,僵笑着把那牛奶藏到窗帘后头,“多谢您的好意。”
“知道我对你好,今晚你就帮我个忙。”古德里安立刻开门见山,直白得让人咂舌。
唐邵明一笑:“只要力所能及,定不推辞。办不成的,我也无法。”
“我对你有信心。”古德里安拍了拍他肩膀,心情愉悦地与那中校招呼道,“瓦尔特!小家伙在这儿!”
唐邵明听了这名字,只看了一眼,便反应出这下巴饱满得出奇的壮实男人的身份——古德里安的好友,之后要在这位装甲兵之父和沙漠之狐隆美尔手下任坦克部队指挥官的瓦尔特·内林(注:4)。
他看着内林中校大步过来,心念一动。这个时代装甲兵团的名人,若是再加上一个穿黑衫的迪特里希(注:5),今儿一个晚上他就能见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