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吐了,白老师和唐老师反倒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好歹有了反应。接过热心的超市老板递过来的风油精给她在头上抹了一些。家也不用回了,白老师冲到街边去打车。唐老师在热心人的指导下把还在不停作呕的白晓棠小心的平抱在怀里,站到略微阴凉的树荫下等车。众人一致得出结论,这孩子怕是中暑了,瞅这模样还不轻。
躺在姥爷怀里的白晓棠在重重的阴影里迷迷糊糊的,已经进入了一个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
围观的人群,嘈杂的人声,尖利刺耳的鸣笛声,正在远去的白色车子,影影绰绰投在地面上的黑黑的、沉沉的人影。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腿,密密的,像是一道道牢不可破的篱笆……
“哟,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死了?”
“听说是心脏病突然发作……”
“抢救过来没有?”
“听说是死了……”
“是死了!唉,造孽哟……”
死了……
死了?
死了!!!
怎么会死呢?
昨天人还好好的,他们还一起修剪菊花来着,她还为他唱音乐学习班里老师新教的歌,他还给她讲没弄懂的算术题呢……
怎么会死呢?怎么会死呢?……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一定是他们瞎说的……她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
用力的,用力的,挣扎着挤过站得密密的长腿,追着远处遥遥的车影,跑,使劲使劲的跑……
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街道,满眼的车子,满耳的车声,明亮得近乎苍白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生疼……
白晓棠在姥爷的怀里无力的扭了扭头,锁着小眉头紧紧的闭上了眼,嘴里若有似无的嘟哝着:……车……车……没了……没了……车……
当她再度张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人也在医院的病房里,躺在床上,小肉胳膊上吊着盐水。她确实中暑了,还挺严重的。脑子里好象被塞满了某种灰色的絮状物,昏沉晦暗,婉如风扇失灵的电脑一般运转不起来,呆呵呵的半张着眼。
床边围着他们一家人,爷爷、姥爷、爸爸、妈妈都在不错眼珠的望着她。白哲傍晚才从外地出差回来,在机场接到电话后,家也没回,直接就匆忙的打车赶到了医院,忙乱中还把手机给摔坏了。若不是表姑和表姑父这会儿在外地参加展会的话,也会赶到医院来的。可见,白小姑娘在他们家的地位那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说是掌上明珠那都是轻的,按她姥爷的话说,小外孙女就是他的眼珠子。幸好,医院的病房不紧张,还给安排了一个单间,否则,普通病房塞下这么一家子还真有点挤。
白小姑娘其实是被她的小肚子闹醒的。打一张开眼,就开始上吐下泻起来,没完没了的。得亏这家医院的条件相当的好,单人病房都配了卫生间,要不还真来不及。
到后来,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可还是觉得恶心,不停的干呕。肠子也快拧成了麻花,疼得一身一身的冷汗。据医生判断,她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中暑了,而且还得了急性肠炎,把家长们急得围着小眼珠子团团转。
虽然享受着如此高级别的待遇,但是,白小眼珠子这会儿很不好过,又疼又恶心,哭都没了力气,只能捂着严重缩水外加疼得抽筋的小肚子,撅着小屁股趴在大枕头上小声的嘤嘤着,跟只秋后打蔫的小蚊子似的。
唐姥爷坐在床前,大大的手一下一下安抚的摸着白小姑娘蔫搭搭的小脑袋,细着嗓子轻声问:“姥爷的小棠棠~你这是都吃了什么啊,闹得这么凶?”
姥爷的话以异常迟缓的速度一个字一个字的传进白小病号的小耳朵,再以同样缓慢的速度被大脑接收,最后酝酿了很久,才被处理、理解:吃了什么?她完全记不得了。
如今她只记得下午时,天很热,太阳很大,有一段时间的回忆是一片空白,之后好象是在长长的、宽宽的、有很多车子的街上追着白色的车子跑,一直一直的跑……白色的车子很快不见了……她只能朝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一直一直追下去……不能停下来,不能……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的说,不能停,不能停,停下来就再也找不到了……为什么再也找不到了?她不知道,只知道她不能停,不能停……跑了多长的时间也不知道,只是在跑,努力的、拼命的、用尽全力一直一直的跑……
跑不动了,就快快的走。快快的走不动了,就慢慢的走,朝着车子消失的方向走,一直一直走……
在那炙热耀眼的阳光下,似乎什么都模糊了,不清楚了……
然后,忽然间,她就觉得很饿,特别特别饿,是那种整个胃整个肚子都被掏空似的,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的饿。慢慢的,这种饥饿的感觉开始顺着胃腑向四肢漫延开来,到最后,她的每寸皮肤每寸思维每根头发甚至都跟着饿了起来。
这种饥饿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太难受。让人一秒都忍不下去的难受。于是,她再次拔开腿跑了起来,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方向,但是目标却很明确——食物。她要去找食物,什么食物都行,只要能解饿就行。
恍恍惚惚的,她买了很多吃的东西。买的是什么,花了多少钱,在什么地方买的……都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有人递东西过来,她就递钱过去,然后迫不及待的抢过人家手上的吃的。不管什么东西,也来不及品尝味道,软的滑的东西甚至还来不及咀嚼就被她一股脑的囫囵着咽了进去。暂时拿不了的就全部塞进书包里,吃完手上的,再从书包里拿。
可是,即使这样不停不停的往肚子里填,还是饿,很饿……
可是,即使这样难以忍受的饿,她也不敢停下脚步。她要去追一辆车,车里有个人,在没找到那个人之前,她是不能停的,要一直一直的追下去,所以,她只能一边追一边吃……可是还是饿,很饿……
“饿,特别特别饿……”白小姑娘呓语似的小声嘀咕着。
坐在床边的小爸爸却听到了,无奈的拍拍小女儿肉嘟嘟的小屁股:“叫你贪吃没够!”
“呕……”当“吃”这个字被小病号的大脑缓缓接收分析过后,立刻引来她另一波的呕吐,此时此刻是不能跟她小人家提吃的,现在她一提吃的东西就恶心。
坏爸爸被爷爷狠狠的瞪了一眼,只得摸摸鼻子上前伺候白小眼珠子吐酸水,却被姥爷嫌弃的一掌拍开。
为了让小孙女分散分散精力,不再老想着闹腾的胃和肚子,爷爷摸摸白小姑娘那苍白的小脸蛋,柔声问:“小小,下午那会儿,爷爷和姥爷叫你,你怎么都不吭声?”
中央处理器运转了半天之后,白小姑娘慢慢的摇摇头,她已经记不清楚了。
那时她好像渐渐的觉得自己走在一条很奇怪的路上、车子、人、街边的建筑、树木……一切的东西都仿佛与她隔着一段距离,就连声音也是一样,不远不近的,看得见,却看得不很真切,朦朦胧胧的,隔着一层雾。不,不是雾,而是一层不甚透明的膜,他们触不到她,她也触不到他们,看到他们在说话,他们在说什么却听不清……
耳边恍恍惚惚的有人在喊,声音好大,一开始听不清楚,渐渐的,清晰起来,似乎在叫她,可是,为什么名字不对……
不,不对,他们叫的都不对,她叫哥白尼……为什么他们都喊错了,应该叫她哥白尼才对……对了,她要去找一个叫她哥白尼的人……对了,她就是为着这个原因一直一直在路上追着车子,连饥饿都不能让她停下来,可是追着追着却忘了,只是一直一直的追着……不要紧,她现在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可是,那个叫她哥白尼的人呢……是了,他死了……他们都不在了……
“好冷,我好冷……”白小姑娘的意识又再度迷糊起来,小胖手瑟瑟的拉住爷爷温暖的大手。
白爷爷摸了摸小孙女肉肉的小手,冰凉冰凉的,皱起眉,向姥爷低声道:“小小好像发烧了。”
找到护士一量,白小姑娘果然是发烧了,而且越烧越高,一度接近39度。物理降温降不下去,只好打了一针退烧针。当时降下去了,不到半个小时又烧起来了。
一开始白晓棠辗转着小声嚷嚷着冷和热,到最后,干脆就陷入了昏睡。
睡梦里,她沉入一团白白的雾气中。细细碎碎的,有人在说话,可是听不清楚……然后,有一个声音清晰起来,有点软,有点懒,带着点喜悦:……哥白尼,你看,今年的茉莉花开得多好……
谁?是谁在说话?为什么,为什么她什么也看不到?
那个声音低了下去,渐至无声。然后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低低的,轻轻的,却听得很清楚,清冷之中却又透着些许的暖意:“哥白尼,你看,那就是金星,是天空中除了太阳和月亮外最亮的星,无论冬夏,都能很容易的找到它……它又叫启明星,看到它就表示黑夜过去,黎明已经到来……它是一颗充满希望的星……
又是谁?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星星……好热,又好冷,身上好难受,哪儿都难受,还什么都看不见,好黑,漆黑漆黑的……</li>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呃,我是不会让小郑同学“回老家”的——我费了牛劲总算把他写得勉强有点人样儿,怎么能舍得捏?</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