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芝麻官
作者:哥白尼的主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15

做了六年的小学生,两周的中学生,白晓棠终于当官儿了,官名是音乐科代表。

一般的科代表还好,齐个作业,替各科老师传个话什么的,可这音乐课基本没有作业,音乐老师一周才一节课,也没啥精神好传达,工作内容基本为“零”。所以,音乐科代表和体育科代表一样,基本就是个摆设,这两科的老师也心知肚明,一般情况下,这两科的科代表要么由文艺委员和体育委员兼任,要么就干脆没有。

当然,有一般情况,就有特殊情况。白晓棠这个音乐科代表的芝麻官当得就比较特殊。

总的来说,想当科代表,至少要满足两个基本条件。

班干部的人选大多是班主任喜欢的学生,而科代表则是各科老师心爱的学生,所以,想当某科的科代表,首先就得让该科老师喜欢你。

音乐老师叫孙小小,热乎乎的大学毕业生,中等个儿,苗苗条条,娃娃脸上满是稚气,嘴里时常哼着歌,脚步轻快得像跳小步舞,一脸的无忧无虑,阳光得扔到高中部里根本分不清谁是学生,谁是老师。

这孙老师不仅长得像孩子,言谈处事也还带着许多孩子气,说得好听是单纯热情,说得难听就是处事不周。当然,这也可能跟年龄关系不大,更多的是跟性格有关。说白了,就是有点缺心少肺。

缺心少肺的小小老师跟没心没肺的晓棠同学格外投缘。两人还没等上第一节音乐课,便混在了一起。

开学才三天,白晓棠就凭着在吃上的过人天赋有了重大发现,每天第三节课下课时,总有一个卖大舞台油炸糕的老头踩着钟点路过学校西侧墙外,高亢中带着点嘶哑的叫卖声喊得那叫一个余韵悠远,荡气回肠。听了三天,听得白晓棠忍无可忍的,馋了。

凭她过人的天赋,她敢肯定,那油炸糕一定很正宗,很好吃。

可惜,西侧外墙距离学校前门和后门都太远,等她那两条短腿跑过去的时候,估计老头早已没了踪影。

到了周四的时候,这小馋丫头活像狠灌了一肚子蜂蜜,说了一大箩筐含糖量超标的好话,最终如愿以偿,四爪并用,连蹬带踹,奋力爬上了她的人工智能过墙梯——臭着脸的尹贺的肩膀,晃晃悠悠的趴在墙头上向老头买油炸糕——只要为了吃,某运动白痴也有成为伊辛巴耶娃的可能。

由于时间紧迫,香喷喷,热乎乎的油炸糕刚一入手,白晓棠立刻张开看似不大,实则潜力巨大的“小”嘴,啊呜一声塞进半块,趴在墙头,踩着尹贺,眯起眼,嚼嚼嚼,嗯,好吃~

“喂,你们干什么呢?”闲得难受的某老师好奇的在他们身后突然发问。

正一边忙着嚼,一边忙着拿找回的零钱的小馋鬼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险些出溜下去,多亏尹贺眼急手快,牢牢抓住肩头上的两只小脚脖子,却也吓得他额角猛抽两下,没好气的骂:“笨蛋,你小心点。”

油炸糕已经到嘴,动力也没了,白晓棠那丁点儿大的胆子又知道害怕了,摇摇晃晃的弯着腰,跟下了锅的虾米球似的,团成一团,抱住尹贺的脑袋,下不来了。

尹贺挺着腰板,扣丝白杨木,宁折不弯,双手抱肩,挑着嘴角,嘿嘿冷笑,闭着眼睛任那两只软乎乎的小油爪子滑溜溜的巴在脸上,抹得满脸油滋滋的,就是不帮忙。

可怜白晓棠塞了满嘴的油炸糕,空有一肚子甜言蜜语都被食物堵在了嗓子眼里,油嘴滑舌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哭兮兮的“嗯嗯呜呜”着讨饶,却被尹贺以听不懂为理由,置之不理。

某老师站在一边看得很乐,瞅着那个小女生红扑扑的小腮帮子塞得鼓溜溜的,张着一双湿漉漉的圆眼睛,麻着爪儿,小小的一坨挂在细高的男生肩头,就像一根竹竿上挑着着一只团团软软的小仓鼠似的,可怜巴巴的可爱到爆,实在是好玩。当然,最后还是某老师仗义出手,一边笑一边把白晓棠从尹贺的肩膀上摘了下来。

“谢谢大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我请你吃油炸糕,好不好?这油炸糕可好吃了!”咽下满嘴油炸糕的白小色鬼终于得以顺利的甜言蜜语,油嘴滑舌。

“不客气。”某老师真的不客气的接过小色鬼的油炸糕,笑眯眯:“也谢谢你~”

一个忘了问问这个大姐姐为什么没穿校服,一个更忘了身为老师应该告诫一下学生的安全问题。一个敢请,一个敢吃。有时,一见钟情并不只是发生在男女恋人之间。

所以说,孙小小老师是很喜欢白晓棠同学的,虽然她喜欢的理由是……好玩……

话再说回来,班干部的学习成绩可以各科平均,只要总分不低,班主任乐得学生不偏科。科代表则不一样,虽说不一定非得把某个科目学得出类拔萃,鹤立鸡群,起码,也得名列前茅,否则再得老师喜欢,也会有人不服气,再说,老师的面子也挂不住。所以,该科目学得出色是当科代表的另一个重要条件。

开学的第一节音乐课并没有什么正经的内容,孙老师不想一上来就给学生们太大压力,造成他们的逆反心理——当然,这是她多虑了,成天被泡在繁重功课中的可怜孩子们想对音乐课产生逆反心理也是不太容易的事。

这节课的主要内容就是伴随轻柔舒缓的流行音乐,同学们一一站起来自我介绍,并说说个人都喜欢什么样的音乐,以及一些对音乐的感受。

轮到白晓棠时,她大大方方的站起来,脆亮亮的表达她对音乐的热爱之情:“我叫白晓棠,我很喜欢唱歌……”

同学们:“……”

大部分同学都默默的或扭头或望天,性格各异的少男少女们在那一刻产生了极大的默契,心灵相通的想道:虽然你很喜欢唱歌,但是我们很不喜欢听你唱歌,亲爱的爱跑调的大嗓门同学……

正因为白晓棠开学第一天就在广大群众心目中竖立起自己异常骠悍威武且坚不可摧的跑调大王形象,以至于在第二节音乐课,被孙老师叫起来唱歌,当她开口时,同学们都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对他们年轻而稚嫩的小心灵来说,不亚于一次小小的地震。这当中也包括最近一直认为自己已对某同学的所作所为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汪静言。

白晓棠唱得并不多,只是一首歌的一小段,没有伴奏,简简单单的清唱。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每当有人说起哪个孩子的歌唱得怎么怎么好听,汪静言还会迅速想起当年白晓棠的歌声,清晰而分明的回忆起那个奇妙的午后,那个站在柔软的秋阳里的小姑娘,那一刻她的声音仿佛不是响在他的耳边,而是宛如一道清冽的流泉,琮琮的流过他的心间,明澈、美好,泛着淡金色的流光。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真正的好声音是可以有温度,有质感,甚至会发出微微的光芒和淡淡的香气,悦耳的音符像一颗颗被施了魔法的蒲公英种子,悠悠的飘在阳光里,经久不散。

当然,之所以产生这种感受也许是由于反差太大的缘故,毕竟他本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听跑调大王的破锣狂响曲,却没成想听到了那样清亮悦耳的好声音。更也许,是经历多年的辗转反侧求之不得,他在心中反复把当年的印象美化之后产生的错觉。

不管真相到底如何,汪静言觉得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惊讶,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惊讶,而应该称之为惊艳。

如果说非专业人士的同学们对白晓棠的歌声是感到惊讶的话,那么,作为专业人士的孙老师对她的歌声则是感到惊喜。惊喜之余的孙老师想也没想的便把白晓棠任命为自己的科代表。从来没当过官儿的白晓棠则想也没想的就乐踮踮的答应了。

就这样,一班在全校形成了一个特例,在文艺委员之外,又多了一个音乐科代表。其结果就是无可避免的让身为文艺委员的李娜的地位显得莫名的微妙和尴尬起来。虽然白晓棠的这个音乐科代表显然是属于纯装饰性的,无任何实际功能。

可是没有功能,不见得就没有人谈起,不见得就没有人感到奇怪。外班同学在奇怪之余,还会问一句:“咦,你们班没文委吗?”

“有。”

“有了干嘛还弄个音乐科代表?难道你们班文委唱歌跑调?”

一听“跑调”二字,一班的同学纠结了:“……这个……很复杂……嗯,很复杂。”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帮派。几周的时间,一班的女同学之间已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秘密团体,然后有人开始为李娜抱不平了:“我最讨厌这种人了,平时装成一副我什么都不会我很平凡的样儿,却偏偏爱在老师面前出风头!真假!”

“你知道什么,人家那是为了创造一鸣惊人的效果,看着没,人音乐老师立马给了个官儿当。”

“芝麻官吧!”某位姑娘真相了。

……

李娜在一边听着,一脸的云淡风清,笑而不语,心里却对说这些话的人感到极度的厌烦,可脚下就像生了根似的,动也动不了,忍不住的想听,忍不住的在心底里赞同,一直听到后来才淡淡的说了一句:“别这么说,我觉得她唱得真的挺好的。”

是的,她唱得确实好,好到这群非专业的小姑娘无论以怎样的恶意眼光去挑剔都无从挑起。再没音乐细胞的人经过白晓棠那种从小时起就进行的专业培养也可以拿得出手了,何况白晓棠缺的从来就不是音乐细胞。

李娜最讨厌的就是白晓棠的这份无可挑剔,让她连嫉妒都会觉得羞愧。

那天音乐课结束后,她听到别的女生围着白晓棠夸她唱歌唱得好听,白晓棠自自然然的回答这没什么,因为她从小就跟老师学唱歌,所以才唱得好一点。

李娜悄悄的握紧拳,快速的背过身走开,心里却在想,如果我也能从小就有机会,如果我也有个好爸爸,如果我……

自怜、嫉妒、感到被轻视的羞愤以及自我厌恶像几股疯长的藤蔓,悄悄的在小姑娘的心里纠结盘踞。

自然,有偏向李娜的,也就有偏向白晓棠的,觉得李娜明明唱歌唱得不如白晓棠,偏偏还成天仰着脖子,跟骄傲的大白鹅似的(该位小姑娘打死也不说那是白天鹅)……最后的结论就是:“咱们班的文艺委员就该换换!”

无论偏向哪一方的议论都只是私下里的,与其说是矛盾不如说是八卦更为恰当,没有人会认真到当面说出来。不过,只要稍微留心一下,还是可以察觉平静的水面之下那隐约的微澜。

对别人来说也许是让人放松的八卦,对当事人来说却并不轻松,虽然这当事人大概只有李娜一人而已。

缺心少肺的孙小小老师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给一班的安定团结造成怎样的小麻烦。没心没肺的白晓棠更是对身边的风浪毫无所觉。她唯一担心的是:“如果当了音乐科代表,下回校长领我们唱国歌的时候,我是不是就不能跑调了?”说着有点闷闷的皱起脸:“要是那样的话多可惜啊!”接着悠悠的叹了口气:“唉,怪不得人家都说当官儿没有自由……”

韩浅当然不会对女生间的流言毫无所觉,事实上,她在孙老师任命科代表的时候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这个结果,只是凭着她对白晓棠的了解,觉得不是什么问题罢了。这会儿听了她的担心,韩班长忍不住捏了一把白晓棠嫩乎乎的腮帮子,然后十分努力的拉平嘴角,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向她保证:“没关系的,棠棠,你想怎么跑都是你的自由,只要你高兴就行。”

白晓棠听了十分开心,立刻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太好了!我最爱跟着校长唱歌了~”

校长听了你这话估计会更开心,汪静言在心里默默补充。看着白晓棠那灿烂到耀眼的笑容,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对当初卫老师闹的笑话是不是……有点过于认真了?</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