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早进了厨间,见灶里已经起了火,有个丫头正在烧火。灶台上放了两条黄鱼、一块精肥各半的猪肉,还有几只紫油油的茄子,想来便是范娘子午间所备的菜了,只是还未烧。大抵是快办喜事的缘故,故而厨间各种配料倒是一应俱全,顾早想了下,便净了手,到了灶台前,手脚麻利地忙活开了。
她先将猪肉斩成细细的酱,再将香菇,笋尖,姜亦是斩成细酱,加了纤粉和捏成团,放入盘中,加老酒,油,架到了锅里,添了水,让那丫头大火蒸了起来,蒸肉的空当,又将两条黄鱼剖洗了,取肉去骨,加了四个盐蛋,调碎,茄子亦是整个削去了皮切块,各自放在一边备用。
不一会,灶台里便闻到了一丝浓重的肉香,原来那肉已经蒸熟了,顾早掀开了锅盖,起了盘,见果然酥嫩嫩,油汪汪地看起来甚是入眼,一边等得性急的里正夫人已是拿了筷子夹了一块,放入了口中,细细嚼了两口,却是眉开眼笑,又夹了一块,那范娘子见她吃得高兴,自己忍不住也是尝了块。
她细细嚼了,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顾早的眼神却是和之前大不相同了,顾早微微一笑,径自在已经干了的锅里起油锅炮了那鱼碎,又下了汤水滚,将咸蛋搅匀后起了锅,加了香菇、葱、姜汁和酒,最后才道:“今日没有鸡汤,若是下鸡汤滚了,味道会更胜一筹,吃时可以酌用些醋。”
那里正夫人忙不迭倒了醋,将手中的筷子又已是伸了进去,方吃了一口,便笑道:“这平日有些荤腥之气的鱼,今日经了你的手,竟然吃出了螃蟹的味道,果然好吃!”
顾早笑道:“夫人好刁的嘴,竟是什么也瞒你不过,这道菜名便正是假蟹肉。”
里正夫人连连点头,看向那范娘子的眼中神色便是已经带了十二分的得意。
顾早又净了锅,起了滚水,将那茄块过了一遍去苦汁,再下油中炙了,待泡水干后,加了甜酱水,慢慢煨干,一遍等着起锅,一边说道:“这茄子若是家常吃用,蒸烂了划开,用麻油、米醋拌了,夏日正可食用,也可以不去皮,煨干了作脯,味道也是不错。”
待那茄子也起了锅,三样菜整整齐齐上了桌,范娘子这才执了筷子,一一慢慢重又尝过一遍,点了点头,当下一番讨价还价便说定了工钱,又将自己的酒席数和大致要用的菜品报了,顾早细细听了,一一记下,因后日便是婚宴之日,时间甚是紧迫,故而应了回去之后便列出酒席菜品明细,今日稍晚再送来让范娘子过目,务必今日便要将菜品定了,明日方可采购齐全。
那范娘子十分满意,当场便付了三百钱的定金,顾早千恩万谢了,方和里正夫人一道走了。
那里正夫人此时早就对顾早另眼相看了,回来的途中便是扯了她问那做菜的手艺,又好奇是哪里学来,顾早含混了几句,只说是前两年在扬州城里闲来无事时看那夫家厨子做菜学会的。见里正夫人似是不信,也就随她了,快到东山村口临分手时,顾早拉了她到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后,从范娘子给她的定金中数了一百钱出来,塞到了里正夫人的手里。
里正夫人似是被火烙了似地后退几步,再三推脱,顾早却是正色道:“嬷嬷就不要推脱了,今日一早毛家的事情,全都仰仗了你家里正,若是没有里正出言,我家只怕这五亩地都要尽数赔了出去,今日你又给我揽了这个活,刚才讲工钱的时候,又全是你给我争了才得七百钱,这便是你当得的,你若不收,我下次却是再也没有脸皮开口叫嬷嬷帮忙了。”
里正夫人这才收了那一百钱,笑眯眯点头道:“只怪这是乡下地方,工钱高不到哪里去,我听说那扬州城中顶好的厨子厨娘,每逢喜事操办,那工钱每日里也是要三贯的,乖乖,可抵得上乡里人家一两个月的嚼用了。”
顾早摇头笑道:“那想必是城里顶好的有名的厨子,我哪里能跟他们相比,有这等进项,便已经是十分满意了。”
两人又说定了等顾早排好酒宴单子再一道去了范娘子家,里正夫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朝了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顾早望着她渐行的背影,脸上却是露出了微微的笑。
她刚才给了里正夫人那一百钱,除了嘴里的名目,其实倒也是另有铺排的,不过是想着现在拉好了关系,日后等自家人离了东山村,路途遥远也不可能时时回来,那五亩地日后的每年收益让她帮着照看下而已,若有了她的照看,想来毛家也至于会瞒报或者减报收成。
等顾早转回了家,这才发现肚子饿得厉害,三姐在锅灶里给她剩了饭菜,她匆匆就着剩菜扒了几口饭,便扯了青武到了他房中,两人嘀嘀咕咕了一会,青武虽是不解,却也是照着做了。顾早便帮了青武磨那几年之前剩下的砚台里的残墨,青武猫着腰找着旧纸笔,
两人正忙着,却见方氏一把推开了门,面上带了怒气。
“二姐,我房里的那块绸子,是不是你藏了去?”
顾早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卷了那块绸子出去,想是刚刚被方氏发现了,刚想张口,却见方氏已是先骂了起来:“二姐你个败家的,我知你从小就扭扭捏捏喜好打扮得油头粉面,只是现在这块绸子却是我留了给三姐做嫁衣的,你怎地又私了起来要给自己好看?”
顾早赶忙放下了手中的砚,过去搀了她进来,摸出早就数好的五十个钱,递给了她,见方氏呆呆接了,顾早方笑道:“那绸子昨晚就被我送了里正夫人。”
方氏一个心痛,正要再骂,眼瞅了手里的钱,却是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来,顾早急忙掐了她的话苗道:“却不是白送的,她今日便给我揽了个置办酒席的活,我正叫青武给我写下酒水单子,等着送去给家主看呢,这钱便是那家主给的工钱定金。”
方氏这才反应了过来,盯着顾早看了半天,方吃吃道:“二姐,你何时会置办酒席了?从前你在家中可是连饭都会烧糊了,这可不是随便能糊弄的活计,万一有个不好,那就是大事情了。”
顾早笑道:“娘就放心,我方才出去,已经煮菜给那主家尝吃过了,主家很是满意呢。”
方氏又呆呆自己想了半天,这才突然顿了下脚,大骂了起来,倒是把顾早吓了一跳,仔细听来,却原来是在骂那已经被二姐克死的扬州城里的李官人:“好你个杀千刀的!我还道我女儿去了你家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却原来被作践到了厨间当使唤的,可怜我一个娇滴滴的女儿,你个杀千刀不得好死的……”
方氏手上紧紧搂了钱,嘴里不停骂骂咧咧,顾早也不去管他,拉了青武坐了下来。
里正夫人方才一路回来之时便说过,这乡里办酒席,自然不用像城里那样将就花样子却是吃不饱肚子,重要的便是量足味美,但看那范娘子的意思,却是隐隐还要出个风头,务必要在乡里高人一等,顾早按了这两个思路,自己细细想了,便慢慢将整道酒宴所用的全部菜品从头至尾报了出来,让青武蘸了墨,一一写了下来。
青武从前不过只上了几年学堂,中间又停了两年,这字却是写得很是挺拔,比顾早自己写不知要好看了多少,只是有碰到不会的,顾早若是知道,便用手指头划了教他,不知道的,就教他写了拼音放在那里,自己认得便可,那青武虽然不懂这扭扭圈圈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但都按了顾早的意思,一一写了下来。
顾早接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又增减了几项,自己看看倒是差不多满意了,待墨迹干了折了放在怀中,便也不顾外面的日头,又去了里正家,叫了里正夫人,两人撑了把清凉伞,再朝范娘子家去了。
到了范娘子家,顾早将那菜品单子拿了出来摊在桌上,里正夫人和范娘子却是视而不见,原来两人都是不识字的,顾早便自己拿了,一一念了下来。
那里正夫人是连连点头,范娘子默默听了,最后也不过是增减了一两项,基本就算是定了下来,顾早这才松了口气。
因这乡里也没个集市,很多东西都是不齐备的,需明日到县城里去购置了过来后日备用。顾早自然是要去的,里正夫人因是表姐妹亲戚,加上热心,也自告奋勇一道去了,只是范娘子却是因娶亲日子近了,家中还有诸多事体要忙,思量了下,便说明日让自己的妹子一道和她二人去县里采买。
顾早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从中低买高报克扣了去,也不说破,只是微笑着点头应了,里正夫人虽是不满,倒也无话可说,想来大家行事都是如此,三人说定了,约好明日一早到了东山村头汇合,便散了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