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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是在寅时响起的。
天还没有亮，宫灯一盏盏的被挑起。宫女和太监们有些混乱的奔走着，只有几个冷静的管事，指挥着众人。
熟悉宫中规矩的人们，都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钟敲十下，怕是宫中的某个贵妃薨了。
如今的宫中，不过只有一个贵妃而已。
淑妃齐娘娘。
钟灵宫里早已乱作一团，伴随着响彻云霄的哭喊声。不管这些下人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如今都在拼命的往外挤眼泪。
齐娘娘是自杀的。这种事，跟他们这些下人们脱不了关系。若是上面有人怪罪下来，他们也都在劫难逃。
这么说来，这些眼泪还不完全是假的。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大家为自己的命运而留下的眼泪。
相比大家哭天喊地的热闹，落霞殿的内室里，齐娘娘尸首旁，倒是十分冷清。
颈上的勒痕已经转成绛紫色，身体也已经完全僵直。只是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配着那道紫痕，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齐娘娘刚刚被守夜的宫女发现时，就已经全身冰冷、僵硬了。连御医都不必找，她早已走得彻底、决然。
“怎么回事？”听到钟声，兴龙殿中的皇上也被吵醒，他起身，皱了皱眉。
祥七应声入门，躬身道：“皇上，齐娘娘薨了。”
皇上面色不变，久久无言。
“是吗。”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才吐出这么几个字，“怎么薨的？”
“上吊。自杀。”祥七答着，一边打量皇帝的神色。
很可惜，皇上仍旧是那样，从表情上看不出悲喜。
“照规矩，去太后那里问安吧。”皇上淡淡道。
“是！奴婢为皇上更衣。”
穿上玄黑色的龙袍，皇上在腰间系了一个白色的衣带。
“说起来，也是朕对不起她。”
祥七一怔，皇上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一时间，祥七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想要证实一下，抬头望去，却只能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忽然想起以前，有那么一个孩子，眼睛眯成一条缝，把双臂高高举起，笑眯眯的喊着“祥叔”。再看看眼前的这个人，却不知自己应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
“张大哥！张大哥！你快醒醒啊！不要吓我！”沐风对着昏迷的张寂竹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大声的喊，终让床上的人闷哼一声，幽幽转醒。
沐风刚舒了一口气，却见张寂竹缓缓睁开无神的双目，呕出一大口鲜血。
这可让沐风慌了神，他磕磕绊绊的跑了出去，向着药房的方向狂奔，一边高声的喊着英儿和流觞的名字。
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流到枕头上，被月光一照，显现出一片诡异的红。
心痛，痛到深处，却只剩下一个毫无感觉的身躯。
张寂竹只觉得自己被抽空了。明明睁着眼睛，却看不到眼前的事物。明明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却丝毫听不见声音。
脑中不断的闪现着她的身影。
落霞殿中落寞的她，漆黑的暗室里昏迷的她，伴着男装喝的醉醺醺的她，睁着大眼睛看自己弹琴的她，为了欺骗老师耍尽花招的她，还有那个，最开始，宝马香车，招摇过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她。
看她笑，看她嗔，看她羞，看她闹，看她风流潇洒，看她柔情似水，看她忘却一切，看她痛彻心扉。
那么多的身影，那么多的记忆，到得最后，都只化成了盈盈一笑，转身，离开。
心痛？心，已经被她剜去了，如何痛的起来？
“张大哥！”
“寂竹哥哥！”
“张太医！”
一声声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张寂竹的双眸也变得有些清晰。
都是可爱的孩子那。
张寂竹扬了扬嘴角，微微一笑。
——
“皇儿拜见母后！”宁安殿里，皇上对着榻上的人缓缓施礼。
“皇儿？”榻上的老人眉毛一挑，咯咯的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闻者心惊。“哀家都不记得了。怎么，哀家还有个当皇帝的儿子么？”
说是老人，其实皇太后的年纪还不过半百。但却是满头的苍颜白发，皱纹深锁的如同沟壑。
“母后说笑了。”皇上面无表情的答道：“皇儿当然是母后的儿子。”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后一句话，是撕心裂肺喊出来的，“我的儿子会算计自己的亲兄弟？我的儿子会亲手杀了他的父亲？我的儿子会把自己的母亲软禁于此？我的儿子会在自己母亲的身边布满眼线？”
话喊完之后，皇太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可她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人上前服侍。
皇上不说话。这些事，他已经解释过一遍了。皇太后不接受，他也没有办法。
一时间，大殿的里只剩下皇太后剧烈的喘息声。
“谁死了？”许久后，皇太后问道。
“淑妃。”
“哼！”皇太后冷笑，“她倒是会享福，这么早就脱离你而去了。”
“母后节哀，保重身体要紧。”皇上的声音仍旧清冷，不紧不慢。
皇太后气极，把自己手中的手炉狠狠的向皇上砸去。皇上微微侧身，手炉在地上摔得粉碎。
“祥七，回去别忘了让人再送一个新的手炉过来。”皇上淡淡道。
“是！”
“司空云！你个逆子！你给我滚！滚！哀家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皇太后站起身来，双目圆睁，喊得声嘶力竭。
“儿臣告退！”皇上微微一笑，俯身一礼。
黑袍猎猎，如月当空。
“弑父，杀兄，囚母，窃国。”皇上邪笑道：“祥七，天下间的坏事，好像被朕做绝了啊！”
祥七微微躬身，道：“皇上减赋税，兴水利，治官吏，赈灾难，平国土，攘四夷。也把天下间的好事做绝了啊！”
皇上失笑，道：“这么说，朕也算对得起天下。”
“自然。”
“淑妃那里……”皇上微微叹了口气，面色却在转瞬间变的冰冷，“厚葬。既是自杀，钟灵宫的那些个宫女太监们，就跟着陪葬吧！至于她家里人……”
“皇上忘了，”祥七微微皱眉，道：“淑妃娘娘家里，早就已经没有人了。”
皇上微微一怔，旋即牵了牵嘴角，道：“朕到忘了。她的家人，还是朕亲自出的手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