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事业

宴会过后，绿萍就搬回家住了。虽然她偶尔也会到白蓉那里住上两三天，但是两个人其实都忙，所以真正见面的时候不多，了不起就是偶尔一起喝杯咖啡。白蓉很满意这种交往方式，淡淡的，很自然，也不太强求对方的付出。

白蓉的心灵毕竟是熟到不能再熟的成年人了，也早过了小女生那种时时黏在一起以证明交好的阶段。况且她也的确有一些事情需要自己的空间来完成。例如：有可能会让绿萍断腿的楚濂。例如：可能会让汪家分散的第三者。

当初白蓉会答应来台湾就是因为有点心疼绿萍，再怎么说绿萍是她的姊姊，汪家给了她骨血，虽然汪家的众人在她成长过程中不占份量，但能帮忙最好还是帮着点。一来道义上有交待，二来，谁希望自己真的是孤零零孑然一身的一直走下去？

所以等绿萍搬回家之后，白蓉找了一天空闲，将陈雪拉到自己房里，慎而重之的看着她。

陈雪被白蓉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根据自己对白蓉的了解，白蓉一定是有了什么重要的请求或者决定。因此陈雪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等着白蓉开口。

「陈姊…」白蓉说。

「嗯？」陈雪回答。

「这两年来，一直都是你在帮忙我，照顾我。可是，其实我晓得，你在钢琴上的造诣其实不差。我常常想，让你这样一个人才，来当我的助理跟经纪人，会不会太委屈了你？」白蓉想了想，斟酌的说道。

陈雪听了，有点好笑的挑挑眉，开口说：「怎么？想赶陈姊走？你还有四年才成年呢。」陈雪自从白蓉恩师走后，便是白蓉的监护人，代理白蓉管理恩师的遗产直到白蓉成年。因为经历过一次心碎的失败婚姻，陈雪目前对的期待就是好好帮白蓉把把关，再怎么天才的女孩，也不见得能在爱情上保持清醒，她比白蓉大十岁，又有过一次婚姻，她相信自己至少能帮白蓉过滤一些金玉其外的追求者。

白蓉听了陈雪的回答，有点急忙的立刻接口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别人说起你，便是『白蓉的经纪人』。我是想着，你…希不希望…创造一个自己的事业？」陈雪听了，有点疑惑，有点惊讶的看着白蓉。这孩子…

白蓉见陈雪没有说话，又继续道：「当然，这也是我想偷偷懒啦，现在我已经不用像以前一样满世界的参加比赛，或者为了攀交情接受各种乐团的邀请演奏，自从巴黎那次演奏会之后，也算是奠定我在乐坛的地位了，我现在只需要每年巡回演奏一场，灌灌唱片，收收学生，或者加入个什么乐团就可以了。只是，我总是希望除了这些，还有个什么东西…」说到这里，白蓉看陈雪一眼，又继续说：「所以，我想说，不如我出资，让你开一间带现场演奏的咖啡馆，二楼教音乐，三楼教陶艺…这样，我们无聊的时候可以在那现场表演，咖啡厅里可以展览陶艺作品，你知道，上次认识的章先生在台湾也是说一不二的陶艺大师，还有陈先生，他的画说不定也能在店里寄卖…况且上次小区联谊的时候，大家也说需要一个交换情报的地方，大家都忙，反而不见得会待在家里，开个咖啡厅，还能顺便提供布告栏给一些找工作的同行…」

就这样，白蓉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陈雪看得眼泛笑意，却一直沉默着倾听。她知道白蓉从来看起来就是一副心中自有邱壑的模样，可其实她越紧张，话就会越多，而且条条论理，听起来信心十足。可陈雪知道，若白蓉当真信心十足，那她的外在表现便是冷漠寡言的。看来，白蓉现在很紧张呢。

白蓉没有注意到陈雪默默的走神，还在慢慢的诉说自己的构想：「…陈姊，我是想，我现在虽然认识很多人，但也都不是深交，但如果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不是能更好的认识一些朋友？你也一直说我对人不热切，该多交点好朋友。我出资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每年跟你分个红而已，毕竟我也没时间打理，而且凭我们跟汪家的人脉，不开个咖啡厅还真是浪费了…阿，你不喜欢喝咖啡，不然我们开茶店也是可以的？」说到这里，白蓉才发现陈雪一直没有开口，于是便又静了下来，等待陈雪的意见。

她的确是紧张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开间这种咖啡厅是前阵子才有的想法，一开始只是有点赌气的想要断了汪展鹏未来情人的路，后来却越想越觉得可行。要知道陈雪不过大她十岁，年纪轻轻，只因为一个烂男人，难道一辈子便要跟在她身边作保姆？

虽说现在是因为白蓉付她薪水，可是这对陈雪来说太屈才了。陈雪本身的家境便很好，否则也不可能从小被培养着学音乐，只是等大一点，父母去世，又被前夫骗财骗色，生活才开始有点困难。本来，如果陈雪继续在内地教书也可以，只是白蓉当时一个小女孩，又是满世界的拼命，实在需要人帮助。陈雪当下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成就她的，白蓉一直都非常感激。

虽说跟着白蓉，陈雪赚得比以前多得多了，但在艺坛上来说，陈雪一跟白蓉挂上钩，从此不免背上「白蓉的经纪人」这个称号，外人从此便不会想起她其实也是个有实力的钢琴家。即便陈雪本来的际遇就有点坎坷，但是际遇坎坷跟直接断了后路还是有点区别的。

因此，白蓉只是希望陈雪或者能有点自己的事业。

事实证明，陈雪细心，良好的家庭素养让她无论品味跟交际都是一把好手。既然陈雪能把经纪人这个角色扮演得这么好，那么身为一个担负类似艺术沙龙的咖啡厅老板娘，又有谁比陈雪更合适？而且，如果真的成功打造了陈雪这种「沙龙女主人」的形象，那陈雪在艺术界便算是拥有了一定的地位。

只是白蓉担心陈雪多想，万一陈雪以为自己嫌弃她了，或者认为自己把她当手下来使唤，或者认为自己太过理所当然…

因此今天的白蓉特别多话，她一边说服陈雪，一边也在说给自己听。虽然自己有一些利用陈雪的意思，但她是真的希望能还陈雪一个事业的。真的。

陈雪勾了勾嘴唇，心里暗叹：「傻姑娘，我还不了解你吗？」她从十六岁便认识白蓉，对白蓉心中所想就算不能全部，但把握个七八分总是有的。白蓉从来不喜麻烦他人，所以对于招揽自己，她知道白蓉心里是开心又带着点愧咎。今天这一出，其实便是白蓉开始试着补偿，试着想还她一个自己的事业吧？

「白蓉，你让我在这里开这种咖啡厅，万一有一天你回内地去住了，那该怎么办？」陈雪没多问其他，只是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如果白蓉回内地，那难道陈雪一个人留下来吗？还是去内地开分店？陈雪自知自己或者能经营好一间咖啡厅，但要是当连锁店的老板，那想必是有些力不从心的。

白蓉想了想，回答说：「我可能…不会回去了。」

是的，这也是白蓉后来考虑的结果。这个世界跟她原本的世界不同，与其在上海却看不见她熟悉的街道，或者去北京然后发现北大跟她上辈子所念的那一间竟然是不同风格的建筑，连地址都不一样，那还不如直接适应一个陌生环境。没有比较，便没有失望。至少她还可以将家乡默默的放在心底，而不是天天想着这里没有这个，那里多了那个，然后更加感觉到自己孤孤单单被丢在这个异世，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股在熟悉地方却看不到熟悉景色的悲凉感受。

反正自己算得上是台湾人，而这个世界对于艺术家非常宽容，法国送白蓉国籍便是这个道理，她相信只要自己愿意申请，台湾也愿意发给自己永久居留证。反正自己年收入高，将自己纳为国民便是多了一项税收，何乐不为？

因此，白蓉想了想，便决定不回去了，如果可以，她以后便在这里安家，好歹也是说中文的，听起来亲切点。

陈雪看了看白蓉的表情，心中又有点怜惜。白蓉偶尔会出现这种孤单寂寥的表情，陈雪认为这是因为白蓉待过孤儿院的关系。想了想，既然白蓉生父生母在这里，那不回去也情有可原。毕竟恩师过世，白蓉在那里便等于没有了家。因此陈雪沉吟了一番，决定还是接受白蓉的好意。这些年来，白蓉跟她不只是朋友，或者更像姊妹多些。白蓉担心一直出钱让陈雪心里难受，但陈雪又何尝不知道白蓉的一番苦心？而且，自己的事业，艺术沙龙的主办者…听起来也很不错不是？

就这样，在白蓉开始继续考虑以抄袭「哈利波特」或者什么著名小说出版，用来打击紫菱在写作上的自信的同时，陈雪也开始着手进行咖啡厅的筹备。

…说到抄袭上辈子的著名小说…白蓉倒不是想要针对紫菱，只是希望紫菱不要老抓着那一些酸不溜丢、不诗不文的玩意当成自己的才华。白蓉早就已经忘记上辈子那本小说的详细内容，只是隐约记得紫菱后来好像有出书。白蓉坚定的认为那绝对是作者开的超级金手指，否则就凭那什么「一帘幽梦」的水平，竟然也能成为作家吗？

她记得那首一帘幽梦本来是诗，后来才被费云帆谱成曲。可是那首诗横看竖看…虽有押韵，但意境直白，既不算古诗，也不算新诗，当成歌词或者不错，可光作为一首诗，其实不是那么成功的…想想看，汪紫菱的《一帘幽梦》，跟秦观的《八六子》…那能放在一块比吗？还是说，2005年了，这个世界的台湾还是吃那什么瑶的一套？

汪紫菱的《一帘幽梦》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

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

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

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

秦观的《八六子》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

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

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p>